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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平安一众是韦孝宽的特殊助力,那李业兴就是高欢的特殊助力。
营帐中,李业兴出神地望着卜子,喟然无声。
挥军建功,本该是令人血脉喷张的兴事,可他却怎么都提不起劲来,反而无比压抑,因为他已连卜三卦,卦卦呈凶,再卜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就算偶得吉相,也不过自欺欺人。
成大事者,无不是徐徐图之,万不可一蹴而就,用兵亦是如此。虽说用兵即是用险,但险尚有可控与不可控之分,倾国出兵,若不能一战定乾坤,那就是兵败如山倒。
人们只看到长平一战白起克定赵国,却往往忽略了曹孟德赤壁惨败,成就周郎之名,夷陵烈火焚营,陆逊威震天下。
在他看来,如今的高欢,正在一步步迈入未知的深渊,是福是祸,全看对方如何行事。
胜,则高欢蛟龙出海,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败,朝廷元气大伤,宇文泰自此一飞冲天。
夜风吹起,营帐鼓荡,丝丝寒凉从风缝中钻进,李业兴打个寒噤,缩了缩襟袍,视线偏转,案上的茶盏已经没了温度,端起来呷上一口,茶汤下喉后,双唇微闭,茶气从悬胆中缓缓呼出。
眉头卷起,醒神茶的醇香已随温度一同消逝,回味中满是苦涩,留存良久的苦涩。
轻叹一声,拾过砚台上的笔杆,阖起眼盖,笔杆陡亮,丝丝流彩从指尖绕上,很快,笔端淬亮一团的淡金色的火光,火光荧荧闪烁,火焰中的毫毛却丝毫未损,仿佛这异火浑然而生,不需要任何柴薪,可那灼热的温度,分明彰显出了它的炽烈。
李业兴执笔挥洒,炫异的火焰便蓬散开来,化作无数个流星似的光点,飞落茶盏中,
凉透了的茶水刹那间冲沸,滚起一圈圈热泡,氲起阵阵香雾,帐中立刻飘香四溢。
端起茶盏再呷一口,味对了,齿颊留香,李业兴放下杂念,静静品茶。
这时,帐外传来一声轻语,“先生,您睡下了吗?”
“没有,何事?”
李业兴淡淡说道。
传话人没有进帐,依然轻声细语道:“丞相有命,若是先生睡下就不必惊扰了,若是先生尚未安歇,请到帅帐一叙。”
李业兴缓缓睁眼,“知道了,老道立刻就去。”
他知道高欢要找他做什么,甚至大约能猜到彼此的对话内容,更加清楚,与高欢秉烛夜谈的本该另有其人,可是那人并不赞成这次西征,高欢只能退而求次,虽然自己打心眼里也并不赞成,但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再不情愿,这颗定心丸也必须给他喂下。
于公,这关乎十数万将士的性命;于私,高欢待他们不薄。
秋寒扑朔,帅帐中生起火盆温暖如春,高欢裹着厚厚的风裘,坐在火盆前,一边烤火,一边倾听帐外扑朔的风声。
“常言道,秋高气爽,可今年的秋老虎来势如此凶猛,凛冬一定会提前到来,而且一定会格外寒冷...”
高欢心道,“看来此战必须要速战速决。”
凑近些火盆,不知为何念头突转,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自己老了,身子骨不比当年,所以才耐不住秋凉?
伸手抚向自己鬓发,两指甲盖一挫,一根发丝落入指缝,高欢端详着这根黑白参半的鬓发,心情陡沉,嗟叹一声,“原来真的是老了...”
老则老矣,可那又怎样,是人都会变老,至少在闭眼前,还要把未尽之事做完。
随手把发丝丢进火盆,再凑近些取暖,望着温暖的火光,双眼渐渐迷离。
这些年南征北战,从默默无闻一步步爬到今日的显赫之尊,别人一定认为他是幸福的,可事实恰恰相反,高欢觉得自己就像一头驽马,一生都在劳碌,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尤其在大魏分崩离析后,更甚。
宇文泰,那张令人讨厌的黑脸,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一直盘桓在脑海;同时,他又是令人称道的,胆大心细,强毅果敢,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尤其是他身边同样围绕着一群极其出色的文武,可谓难缠到了极点。
更令人难以释怀的是,宇文泰实在太年轻了,尚未不惑,比起自己这副逐渐衰老的残躯,有太多富足的精力,他必须在宇文泰尚未龙腾之际扼杀之,否则一统天下只不过一纸空谈。
可是,那谈何容易...
关中之地就是一块柴米不进,水火不侵的龟壳,除非宇文泰脑子发热,自己跑出来送死,只要他固守各险关危隘,自己除强攻外,别无他法。
想到这里,高欢不禁涌上一阵疲乏。
“这个时候,要是昭君在身边就好,她一定会泡上一壶热茶,然后用那双暖人的手给自己捏捏肩,捶捶背,守在榻前伴自己入眠。”高欢痴痴地想到。
可是,如此简单的诉求竟也成了奢望。
“沙苑战败,阿那瑰那个狗杂种趁火打劫,强逼自己娶他的女儿,否则就要进犯边界,迫不得已,自己只能应下。那蠕蠕公主那个臭婊,子竟蹬鼻子上脸,处处逼迫他最爱的女人,为大局计,昭君也一退再退,到现在甚至连见上一面都要偷偷摸摸,这是何等的耻辱!”
火光映在高欢通赤的脸上,红的仿佛要渗出血来,
本为驽马,却从驽马再次降格到了骡子,这耻辱是阿那瑰给他的,待平定北方后,自己一定要加倍奉还,为自己,更为心爱的女人大大出一口气!
双目血红,面容逐渐狰狞,双拳不知何时已紧紧攥握,指甲嵌入肉中,渗出丝丝朱红,高欢咬牙搓齿,死死压醉咙,咆哮道:“阿那瑰!你千万要等我,千万别死,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你!”
“丞相。”
帐外飘来一声轻呼,把高欢从暴怒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匆忙收拾下心情,高欢轻声道:“进来吧。”
李业兴掀开帐幔,踱进帐中,来到高欢身前,微微弯腰行礼,不经意的一瞬,看到了他手指上的尚未擦去的血红。
“坐下说话。”
高欢微笑,伸手抄过一张矮个胡凳,摆在自己身边。
“多谢丞相。”
李业兴弯腰坐下,从笼袖中抽出双手,一同围着火盆取暖。
“劳先生深夜冒风前来,还请勿怪。”
高欢笑着赔礼。
李业兴往盆中添上一些火炭,脸上无悲无喜,淡淡说道:“职责所在,丞相客气了。倒是丞相应该保住身体,大战在即,若是丞相为一些琐事分心,甚至自损金体,岂能叫将士安心作战。”
高欢微微一愣,视线低垂,手指上血迹映入眼帘,同时伴来一阵刺痛。
方才怒火冲顶,竟然无意间戳破了皮肉,高欢苦笑一声,随手在衣袍上拭去血迹,说道:“一时不忿,叫先生忧心了。”
话锋一转,问道:“说正事吧,此战吉凶如何?”
萧和尚酷爱佛学,高欢同样喜欢研究易理,而且造诣不浅,但与身边此人想必,就不值一提了。
李业兴并非江湖术士,更非寻常僧道可比,乃是出身名门,一身本事非同小可,由司徒潘相乐引荐投入帐下,每逢要事必卜吉凶,准不准另说,至少有那强横的异术在侧,也能踏实不少。
李业兴蠕了下双唇,然后淡淡说道:“阴阳未分,混沌不明。”
高欢稍稍思忖,眉头攒上,说道:“那就是战事不顺了。”
无论信与不信,这个卦象都对自己极为不利。
李业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了一下,说道:“卦象不过事发前的一种推断,结果如何还是要看人,依老道看,胜负仍为五五之数,丞相大可不必为卜子而牵忧。说句粗鄙之语,相争相斗这么多年,大家有几斤几两都心知肚明。”
高欢颔首微笑,这话不错,斗了这么多年,虽说自己屡屡吃下败仗,却不曾伤筋动骨,反观宇文泰不然,打胜仗反倒越打越穷,邙山一败更是快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一个字形容,“惨”!
听着帐外扑扑风响,高欢问道:“依先生看,此战我们该怎么打?”
李业兴说道:“对方深沟高垒,我方如等天阶;对方以逸待劳;我方长途跋涉;对方兵稀粮足,我方兵多粮少;再加上天风突变,秋寒如此酷虐,凛冬必然更甚,综合上述,我方一定要在攻城器械运至后速战速决,至于未到时如何战,当因势而定,能攻则攻,不能攻,则不可强求。”
高欢欣然点头,此言甚合他心。
速战是一定要速战的,十五万大军西征,每一天所耗费的钱粮都是天文数字,若战事拖得太久,饶是河东再富足,他也会肉疼的的,另外攻城器械太过笨重,也太过精贵,无法随大军同至,只能从晋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伺候到这里。安全运来之前,所有的工作都要是为它铺垫好,器械一到,立即大举破城。
“先生所言极是,数年前就是因为战事拖延太久,以至功亏一篑。”
高欢喟然道。
李业兴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叹道:“恕老道多嘴,陈元康乃不世之臣,丞相为何不带他前来,须知他一人之智,便远胜我等。”
高欢嗓子一噎,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陈元康,不过既然问了,也就直言吧。
叹道:“长猷智谋不凡,我岂有不知,可是我也是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