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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李业兴如此评价,高欢转过头来,轻扫一瞬,一贯淡默的眸中隐有灼灼精光,好似忧愁,又宛若期待,还仿佛迷惑,这复杂的心情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高欢。
不禁试问道:“先生好像并不看好逄谯。”
李业兴轻轻地叹了口气,喟然叹道:“丞相慧眼,那贫道也就直言相告了。逄壮士虽武艺出众,但从身形步伐,手段招式来看,乃是精于远攻,擅长行夜之人,此刻正面接战,如能抢得上风,疾攻猛招下兴许还有几分胜算,但若僵持不下,恐怕落败是迟早的事。”
高欢笑容未敛,微微颔首,以示赞同,李业兴惯来韬光养晦,一向声名不显,但一身本事可是实打实的,如果他都认定逄谯不敌,那十有八九是要落败了。何况,逄谯的确如他所言,并不精于正面迎敌。
王峻插声道:“既然逄谯不善此战,丞相何以派他应敌,若是落败,岂不堕了我军威风?依在下看,丞相不妨叫停二人,全当打和,一来不损军威,二来亦可彰显丞相之雅量。”
趁二人胜负未分,亡羊补牢倒也不迟,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比武罢了,又非沙场角阵,左右不了大局。
和安面现轻蔑之色,掉头瞟了王峻一眼,淡淡说道:“丞相金口一诺,岂能胡乱改之。”
王峻素来厌恶和安这等阿谀谄媚之徒,冷声道:“我军中每一将一卒皆为丞相征伐所用,浴血疆场自然百死无悔,又何必为一场比武折戗,不若和大人下去与敌将比试一番,介时丞相再适时下令叫停,岂不更善。”
和安登时气坏了,拂袖道:“本官乃是一介书生,岂能与武人斗狠。”
王峻冷笑一声,奚落道:“书生?和大人过谦了吧,依在下看,阁下一口森白远胜三尺青锋,底下那二人加起来都敌不过阁下一张尊口。”
高欢被两人吵得头大如斗,忠奸他岂有不知,只不过刚正则方,人人都像王峻这般刚直,虽为朝廷之幸,但人主可就遭罪了。至于和安,虽说有那么几分机滑,倒也称不上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再说天下未定,他高欢不至于被口甜舌滑所迷惑。
挥手制止道:“都安静些,静观其变就好。”
祖珽一言不发,他资历尚浅,不足以争言,且笑看二人唇枪舌剑,只待来日方长,必有大展拳脚之时。
李业兴神思回转,凝视下方那个年轻的身影,心潮澎湃。
他一眼便看出,那人所使的那是本门剑术——“五蕴剑法”!
此乃天一道独有,且修为高低者皆可参悟,研习的妙术,那年轻人必是天一道门人。
除了有感于同门在此相会,敢惊诧于他的手段。因为那人所使的“五蕴剑法”,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
此剑法讲究以身蕴化境蕴,渐行于“无”,而平安不然,每招每式烟如升云,尘如余烬,雾如繁星,影如虚魅,以“大相”行“无相”,可谓另辟蹊径。更难得的是,他年纪轻轻,功力竟如此雄浑,丝毫不下于苦练数十年的修士。
“门中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位后起之秀,自己怎么从未有过耳闻...”
李业兴攒眉深思。
天一道隐遁数十近百年,老一辈几乎殆尽,他都可以称得上“年轻一辈”了,至于齐远,唯成等辈,虽有些耳闻,但不论年纪还是修为,都尚属稚嫩,此刻突然冒出这么一位修为出众的年轻面孔,顿时五味呈杂。
画面回转,只见场中刃芒蓬飞,剑气纵横,连串又密集的金铁交击声在纷飞的火星中传扬。
平安凝眉肃目,不敢有丝毫大意,掌中利剑舞得只见其芒,不见其身。
逄谯是他平生所遇第二位武艺大成,以经脉之气重筑丹田气海的武者,第一位则是仅交手一招便作罢的彭乐。
他一招一式都充斥着独有的特质,气若近身,便觉冷热二气透骨难消,显然,他所精炼的是“手阳明大肠经”,而彭乐骨肉混凝,“血海”大成,比逄谯还要更胜一筹。
武者的凌厉狠辣在逄谯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幸好平安初窥见八方秘术,还吞食诸多天财地宝,功力大进,更兼上清派绝学“登云步”,否则绝难抵御强如二者的贴身猛攻。
只见刀芒叠闪,火花碎落如雨,一招快过一招,阴寒奇酷,遍罩平安四周。
平安自知习武天赋不强,故而取巧,不求力胜,刀锋所至,剑光便跟着打转,稍沾即走,若对方封他退路,则以“登云步”抢先,然后以雷轰电掣之势轰出“翻澜掌”阻击,逼退逄谯。
相持片刻,看似惊险异常,实际上两人谁都没伤其分毫。
须臾间,又是拼过二十余招。
一滴虚汗从眉间生起,滑落,逄谯猛攻之势骤然松弛,他看出来了,平安分明不想与他硬碰硬,只以游斗的方式来消耗他的气力。
非是力竭,而是气弱,似他这般武者,虽然拳脚刀剑威力奇大,但仅以为元气论,又怎能比得过专恒内气的练气士,若相持不下,缺点很快会暴露无遗。
平安掌心微酥,虎口震麻,剑身已崩开十几处豁口,若非有强横的元气所裹,早已崩成一地铁屑,不禁惊叹于武者之强横。
见逄谯攻势稍缓,眼明心亮,立刻知晓他元气不济了,登时心头一喜,反攻杀上。
炫华瞬间暴涨,诡异身形更加朦胧。
逄谯立时便落了下风,那柄薄刀疾舞成陀,身形却是越来越形沉滞,步步后退,左支右绌,明眼人一看就知,他快要招架不住了。
彭乐随拍散一道扑面劲气,轻肘段韶,悄声啐道:“呸!什么狗屁高手,这么快就扛不住了,还不如让我上呢。若非丞相阻拦,我早已擒下这小子,也不至于丢脸了。”
段韶闷气未消,被他这一说,反倒乐了,低道:“都是你捅出的篓子,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还是想想如何收场吧。”
彭乐浓眉一吊,不悦道:“关我何事,是他学艺不精,你怎么反倒赖上我了?”
段韶懒得理这胡搅蛮缠的家伙,闭口不答,全神观战。
彭乐见段韶不睬他,只好悻悻转头,继续观战。
眼看逄谯就要支持不住,忽的脚步一停,奋身冲上,作以命相搏之势。
平安目含疑色,此战可胜可败亦可和,但独独不可杀他,若真要杀了他,别说高欢,恐怕诸将都会恼羞成怒,介时就真的弄巧成拙了。
心思稍定,举剑迎上,剑锋直指对方腕脉。
谁知逄谯刀锋倏变,竟临时调转攻势,仍是一死一伤的结局。
平安匆忙闪躲,同时怒从心起,自己本想尽量不伤其根本,谁知对方冥顽不灵,那就别怪他辣手。
身如轮转,剑刃在目眩光彩中披闪流转,挑向腋窝,这一击若是落实,整条膀子都会不翼而飞!
“锵...”一声刺耳的鸣音响起,薄刀脱手而飞,同时,长剑亦被一只怪掌所拦。
说它怪,那是因为指掌上覆盖层层黑鳞,指尖如蜂尾般猩红尖锐,散发着森酷的死亡气息。
平安定睛一看,手甲!对方左掌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手甲,难怪有恃无恐!
箕张五指赫然并拢,死死捏住剑锋。
平安抽剑不得,疾调元气压上,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立时间青华四射。
元气所汇劲气波连,剑身被扭作不可思议的螺纹状,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逄谯凶晴欲裂,全身簌簌而抖,气如潮涌,尽提于掌中,立时黄芒大盛,与耀目青华分庭抗礼。
刹那间,青黄争辉,星月无光,围观兵士无不扭头避视。
“术士!”
平安惊诧万分,心头狂呼不已。
所有的练气士,不论强弱,都可称之为术士,但术士却不一定是练气士,如柳敏那种,虽知天晓地,但本身没有功力,若要细分,只可称之为方士,或是策士。
手甲上奇光流彩,交映出一道道鲜明的纹理和一枚枚诡异的符文。
平安暗道:“这家伙藏的好深,不但是术士,就连这副手甲都是法器,其上纹理,有别于认知中的任何一派,应当出自更为古老的传承。此刻金剑未随身携带,怕是要吃亏!”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逄谯狞声厉啸,长剑终于不支,寸寸崩裂,轰轧而去。
平安眸中精芒如电,蓄势迸发,挥掌对上。
光华闪处,炸起地裂山崩般巨响,震得地面一阵摇动,十丈内外,无不踉跄。
嚣尘滚滚中,凛光激射,幻彩成蔚,明明薄刀脱手,长剑崩毁,可金铁交击声依旧不绝于耳,但瞬息过后,又恢复平静。
烟尘散尽,众人还窍,急忙朝场中望去。
只见逄谯与平安各退丈许,矗立如山,巍然对峙。
仔细再看,平安衣襟破损,胸前留有数道爪痕,鲜血溢流,已浸透襟裾。
逄谯面色惨白,赤目如血,肩头同样留有一口血洞,但只有这一处伤洞,鲜血不断溢出,顺着袖袂,线落脚下。
这一战,两败俱伤!
但若从伤处紧要多寡来看,逄谯则稍胜半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