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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道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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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浩淼,万物永昌,凭一口浊浊,胜道不逡,紫气东来呀……”

天姥山麓,一条偏稀小道,斜阳映照,小毛驴急促地向前踏着步子,不时抬头张口,想一口咬下垂悬在眼前的那根胡萝卜,不过可惜,那胡萝卜末端被系在几根竹竿上,另一头就挂在它自己的颈上,它这一抬头,便把胡萝卜也抬了起来,却是怎么咬也咬不到,凭它再怎么奋步疾驱,就是追赶不上。

小毛驴急得‘啊呜’‘啊呜’的直叫唤,这未开化的家畜又如何明白,明明近在在眼前的食物,却怎么也吃不到嘴里的缘由。

“咫尺天涯,咫尺天涯,哈哈,小驴儿,这便是眼前镜花,水中明月啊!”

小毛驴背上,一个身穿玄素道袍的道人盘腿而坐,这道人面容古隽,约有三十上下,倒是有那么些飘逸出尘的气韵,只是背上斜插着一杆拂尘,那拂尘或是太高了些,一端系着紫金铃的拂尘飘摆垂落在他眼前,便像极了他座下毛驴颈上缠着的那跟胡萝卜。

那道人坐在驴背上,神色泰然自素,半眯着一对丹凤眸子,因没有缰绳,一只手揪着驴耳朵,半佝着稳住身体,嘴里念叨有词:“小驴儿啊小驴儿,一路行来,我可从不亏待你,你帮我甩掉屁股后面的跟屁虫,我便早晚给你一根胡萝卜,如何?”

也不知是听懂了道人的话语,还是眼前的胡萝卜太有诱惑力,小毛驴霎时便撒腿奔走出了几十丈远,端是赶得上一匹千里良驹。

……

“师叔!等等我啊,师叔……”一个身影从林间窜出,看着已经渐远的一人一驴,高声呼喊着。

眼见跟不上脚步,却是没有再加紧追赶,绕过一撮灌木林,拨开眼前遮挡枝叶,露出面貌,倒是个翩翩少年郎,身上的衣着服饰,与那骑驴的道人相近,不过那道人头顶上的是紫金莲花冠,是真人才有资格佩戴的,少年还不及弱冠,只是用一束青巾绑着。眉清目秀,比不得骑驴的道人那般古隽神采,但放在寻常人中,也算得了一个浊世人物了。

少年郎愁眉苦脸地看了看已经不见身形的骑驴道人方向,颇为无奈。

他名唤张简,自幼便被天姥山上的‘云华仙居’收养,他这名字约莫是仙居掌教悟出了‘大道至简’的真谛所赐,如今年方十七,这是头一遭下山门,不曾想才出了天姥山簏,便被师叔抛下了。

云华仙居是当今玄门正宗里少有的隐世门派,不似龙虎山和茅山那般门人遍地,加上张简在内,一共也才八人,云华仙居传至今日,张简已是第十代弟子,可惜云华仙居里的十代弟子,就他一个人。

作为宗内辈分最矮的弟子,张简自然包办了一切杂务,从前年起,洒扫清洁,看守丹炉,还有平日的餐食,就都归张简负责了,虽然是隐世门派,但还是要吃饭的嘛,但张简却从未出门采购食材,因为山上有菜农,每日都会送些瓜果菜肉来,十数年如一日,自打张简记事起,那位身形佝偻的农夫每日准时准点,从未耽误。

张简也曾询问过,农夫只说,这是他与掌教真人的约定,若是他能送满二十年,掌教真人便会赠他一道符箓。

二十年,只为一道符箓。

张简难以想象,他偶尔也见到掌教真人画符,所用的朱砂石墨以及黄符纸,还是张简准备的,画出来的符箓,一般都是当场就烧了,也会有一两张留下,不知道作何用。

云山深处,不问真仙,云华仙居虽然有‘仙居’的名号,但世间又哪儿来的仙人?至少张简没见过什么仙人,他在云华仙居待了十七年,也没能知道仙为何物,云华仙居里的几位师叔师尊,也都是要吃喝拉撒的凡夫俗子,顶多就是云琅师叔,每逢初一十五,都会辟谷断食三日。

而云华仙居虽然隐世,但不避世,在离道场不过几里外的山腰,就有一处村落,名唤‘故仙村’,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名字,只是村里的人都知道村子叫这名,村里男女老少,约摸着也有百十来口,大多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耕种织布,打猎建屋,张简倒也经常去采办一些笔墨药草之类的物件。

久而久之,张简便与村民们相熟了,经常听到村民们提起山下的事。自十余年前一场宫廷政变,致朝野崩毁,人心离乱,到如今已是大争之世,诸侯并立,各路英雄枭雄,粉墨登场,天下九州,归庙堂所掌不过三州,其余州郡,兵燹割据,天天都在上演着称帝反叛的戏码,平叛征兵,连村里的不少青壮,都被应征抽了丁。

时逢此乱世,自然也有诸多作妖之辈,自立门户,广收门徒,其中最闻名的,便是西州土地上兴起的一门教派,自称‘极乐圣教’,数年间,教徒便已有了十万之众,声势浩荡,接连教化了两个州域。既是传教,可偏又有数万的兵甲武士,这里面的诡谲腌臜,自然不言而喻。

张简此番,正是为了这极乐圣教下山门,他背着的行囊包裹里,便收着一枚上篆‘极乐’的玉牌,是西州楼兰古都论道的邀约传书。

这玉牌来得极为古怪,从一只鱼腹中取出,而这鱼,是张简自己在山上的溪涧中抓来想要熬汤的,鱼雁传书,向来只是书上戏谈,没曾想,张简竟亲眼见到了,准确来说,应该是听到了。

玉牌上面不知道施了什么神奇术法,只要一握在手里,便有一道如洪钟大吕的声音响彻耳旁:

“恭请云华仙居,楼兰论道。”

说是恭请,但对方来势汹汹,张简霎时便被那不绝于耳的声响震得七窍流血,若非掌教真人来得及时,怕是就此魂归天涯了,那也是张简初次见识玄门手段,疗养了数日才康复。

其间的几日,替张简疗伤的谷尘师叔愁眉紧锁,张简便也明白了事态颇为严重,后来又听到几位师叔争论,才知道,不只云华仙居收到了传书,龙虎山天师府与茅山十品道院,同样收到了这一份来自极乐圣教的‘论道邀约’。

“开坛论道?这帮邪祟也未免太过猖狂,上一任龙虎天师,毕生也不过一场论道大会,邪门外道,敢在玄门正宗前叫嚣!”向来脾性最大的玄灵师叔如是言道。

众人大致都是一个意思,与此等邪魔外道势不两立,除了掌教真人未见表态,其余人纷纷下了山,远赴西州,张简早就对外面的世界向往已久,这不,跟在最后下山的天机师叔后面,才有了先前那一出。

此刻,张简挠了挠头,他身前不远,立着一块残碑,上面依稀可见‘天姥大道参同’的提头字样,传闻是当年群仙论会评天下仙山,将天姥山列为第十六福地所留的依凭,但年代久远,无人修缮,经了数百年的日晒雨淋,已分辨不清碑文后面所书内容。

这‘大道参同碑’虽已没了当年风光,但故仙村的村民说,路过这石碑,也就出了天姥山,向西五十里,便能到江州的州府,那里可是有人间的盛极繁华。

但张简立在石碑前,回头看了看背后的钟灵仙山,又转头极目远望,远方小道交汇处,已能隐约看见官府所设的官道,倏忽间竟有些犹豫踌躇,对一个从未下山的小道童来说,不免觉得浩淼茫然,心生退缩,如若向前,他便能出天姥山地界,离开这个他生活了十来年的地方。

山上的日子自是清苦,尤其是云华仙居内,众位师尊师叔,不是闭关就是炼丹,也没有同龄玩伴,每天只是闷头读道经,抄药方,着实乏味枯燥。但终究是十多年的时间,再清苦的日子,都已成了习惯,一步便踏出隔世,这需要莫大的勇气。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未经俗世的懵稚少年,对前方未知的世界,好奇又畏惧。

只不过对他而言,还有一件必须做的事要去做,少年下意识地低头往左臂看了看,那里有着他生世的证明,什么道统辨正,自然不是他关心的范围,他只想找人问一问生世。

张简吸了一口长足的气,复又缓缓吐出,然后迈脚,向着下山的路,头也不回地去了。

张简明白,虽然身处仙居,但他终究是凡人,眼中所见,心中牵挂,不过凡尘俗事耳,倒不如真切地去看一看瞧一瞧,也去找一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关于他身世的线索。就像那每日送菜的农舍夫曾说过,人活在这世上总归要有个念想,要是什么念想都没了,那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二十年,仅凭着一个念想,这便够了。至于掌教真人会不会真的赠他一道符箓,那倒没那么重要了。

此时此刻,在张简身后远方高处,那云卷云舒的天姥山登天台上,一个发须皆白的道人,端坐在临崖亭前,恰是张简一步跨过大道参同石碑时,道人捻须沉吟了片刻,缓缓摇头:“时不在此,唉,痴儿,痴儿……”

道人站起转身,似是要离开,但随即便顿了顿,轻叹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了一张黄纸,向身后随手一抛,这才疾步走下了登天台。

那黄纸在空中随风飘动,不知飘了多久,最后‘嗤’的一声,竟是在空中无火自燃了起来!

这一道连金陵王都请不来的符箓,在空中燃炙殆尽,霍然化成了一团金光,直冲天上,眨眼便消失无踪,登天台上,临崖亭前,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云卷云舒,什么都没变,只是人已走了。

道士们,都下了山。

而少年,则去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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