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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谋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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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西落,甄府上下点灯拄道,明日便是中秋佳节,又敲迎奉贵宾,府内府外,装饰打点,倒是添了些喜气。江州城虽比不得金陵旧都,但好歹也是州府城地,于金陵王麾辖领地内,倒也算屈指可数的大城,本来按朝制,州府内,可设行宫,但金陵王向来无心督造,而且膝下仅有慕容候一个子嗣,只在旧都近畿一带,为世子选了处避暑庭院。

所以,世子殿下前来,倒是只能暂居太守府。

这倒并非什么稀奇事儿,金陵与江州相隔不过百里,世子殿下年幼时,常常游玩至此,一直便是在太守府里食宿起居,是故太守府在江州人眼里,便等同于王府行宫。传来传去,又传出世子殿下青睐甄家小姐的说法,众人都默许认同,大概只是等王府何时张榜,将甄家小姐,变作世子妃。所以,至甄家小姐到了适婚及笄,都无人来提亲,一来是甄家小姐蛮横,二来嘛,当然是自度家世,谁敢与金陵王府相提并论?

但令众人失望,年初世子及冠,一道圣旨降下,而这道圣旨的旨意,只有一个,赐婚。

世子妃是当朝文渊大学士之女,门当户对,称得上良配。

这些,可都是江州城里的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高墙深院,自有奇闻轶事,枯燥无聊的日子,多谈起一些这么个故事,仿佛都觉得荡气回肠,还有些不嫌事儿的二流子胡言,说甄家没靠上金陵王这座大山,便压不过御使台,保不准哪天就被削了官职,前些时日甄家公子又病重,闹得城里人心惶惶,更说不定就是御史台所为。

流言蜚语,虽说信者无几,可却流传甚广,甚至比檄文通榜还要流传得快些,稍有几个姑婆婶子,不出三天,便能传遍江州。更何况太守府和御史台的腌臜争斗,别说是专好闲事的妇道人家,便是街上追着卖糖葫芦满街乱跑的三岁孝都知道。

中秋时分,自当赏月赏菊,如此佳节,各地皆有盛会,而今明两日,城中宵禁暂解,街道上也是殊为热闹。

此时的甄家正厅上,分席而坐,正席左右分排并列,两张长桌上面摆放着瓜果点心,四面玉屏皆有秋菊交错,客为尊,慕容候坐于正席左案,甄隐在右,而厅中座落的,大多是江州城内的名士,或是备军统领,或是世家高门,连秦校尉都只有站在一旁的份。

甄隐环顾一番,见厅中满席,便扬声道:“诸位……时逢月满中秋,得世子殿下厚爱,亲至慰问,不胜感激,甄某略备了些薄酒,为世子殿下接风,邀诸位共贺佳节。”

慕容候端坐在正席上,开口道:“世伯有心了。”

江南一地,当得起世子殿下这一声‘世伯’的人,怕也只有甄隐一人而已,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声‘世伯’,甄隐只觉与慕容候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难以触摸的屏障,世子殿下幼时的童稚笑语,自己竟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老爷,大事不好了。”

甄隐惊神回头,却见家中的管事甄厢一脸慌张,从偏厅内匆忙进来。

“何事?”甄隐压低声音,稍有些怒意,平日里尚且算了,但今日如此诚,家中下人这般行事,实在丢尽颜面,但家中仆从一向循规蹈矩,他隐约间觉得,应该是有大事发生。

“唐大人……带了兵,把府上围住了!”

“你说什么?”甄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甄厢哆嗦着道:“那……那御使台,唐大人,带兵包围了府上,说……”

“说什么?!”

甄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说,我们密谋造反,要我们束手就擒。”

正厅内霎时炸了锅。

“唐、松、鹤!”甄隐咬着牙,气得脸色发青,“你欺人太甚。”

当今天下,诸侯割据,或是占山为王,或是揭竿而起,只不过自从燕云幽三州被守军反叛,朝廷设下刺史职位,在冀州检举出百余官员与叛贼有牵连,天威震怒,那百余名官员,连同家人,近万颗头颅落地之后,便再无守军敢有半点僭越雷池的迹象。

甄隐即便说不上精忠报国,但至少恪守本分,在任职的这十多年时间里,从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十多年啊,他从意气风发,到如今白发渐生,家中一双儿女也日渐长大,他也只不过想安心当个富家翁罢了。甄老太爷辅国宰政,乃当时文官之首,手中太平秤杆,左右纵横,称量寰宇,如今子孙不肖,成了个镇守武官,外人该如何看?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可即便如此,甄隐也从未抱怨。

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只想待女儿出嫁,幼子再大一些后,他便告老还乡。

但近来事事不顺,也不知是惹了哪路神仙,谋逆之罪,那岂是能轻易扣下来的?这轻则凌迟处死,重则株连九族的罪名,便是对真有歹心之徒,尚且要考量查证,如今甄隐安坐家中,居然凭白被人诬陷,这可如何忍得了?

甄隐正欲发作,命秦校尉带人去轰走御史台的人,坐在一旁的慕容候却发了话:“世伯且慢,唐大人也是朝廷命官,你们同处江州,日后的治理还需你们多多协作,不宜狭带私仇,况且唐大人指控的罪名非同小可,小侄以为,不妨将唐大人请进来,由小侄做个和事,把事情好好说明白,也还世伯一个清白。”

二人相隔不过尺寸之间,甄隐侧眼看去,只觉得世子的神态相貌,竟与另一个人渐渐重合。

甄隐整个人如遭雷殛,似乎已经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只能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全听……世子安排。”

月出西梢,一场风雨之后的风雨,似要来临。

片刻后,一位身穿儒服,头戴士冠的男子,在秦校尉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太守府正厅,这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虽是一身文士打扮,但昂首倨傲,眼窝深陷,自有一股子酷吏形色,这人,自然便是江州御史台,负责监察江州一地所有官籍,记录案牍的监察御史。

唐松鹤。

慕容候淡然道:“唐大人,你可知污蔑朝廷正三品的一州城守,是什么罪名?”

那唐松鹤昂首而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回世子殿下,本朝《鉴言法》第二册第十七条中有记,若故意污蔑朝廷要员,视污蔑罪责,判处同邢。”

“哦……”慕容候饶有兴趣地道,“这么说,你敢担负谋逆罪名,与甄太守当庭对质?”

“正是!”唐松鹤一振衣袍,信誓旦旦。

正厅之内的江州名宿顿时耸然,即便外面传得再怎么尘嚣甚上,但同朝为官,再怎么也要留三分情面,可是当下的场面情形,竟是要让太守和刺史,二里去一,这般生死对质,建朝以来,可是少有。

慕容候无奈道:“唐大人既然如此说,那我便要听一听了,在金陵辖地内,居然会有谋逆之事,实在匪夷所思。”

唐松鹤负手而立,缓缓开口:“我江州御史台亲奉监察,今日在此,指控江州太守,甄隐甄大人,暗通逆党,豢养死士,意图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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