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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堂之内有些阴暗，四面都没有窗户，原本并不狭隘的空间在一座青面獠牙的神魔塑像分据之后，只剩下很少一部分的地方，恰恰容纳两人站进去，再多一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仅有的一张蒲团，一位老妪端坐在上面，吞吐着烟雾缭绕的烛台香火，朦胧之间如若仙宫。
老妪还没有开口的意思，仍在闭目静修，两人也不敢妄自打搅，安静的站在一旁，不由的尽量把呼吸的声音也降到最低。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老妪睁开了紧闭的双眸，一眼万年，似从山河万古而来。
目光无悲无喜，落在两人身上却如同上苍的审视一般，陆木生全身僵直，努力控制着身体不要有丝毫的异动。
“你二人沾我花香，食我朝露已有四十七日，我与你俩无亲故，也无溯源，又出手相救。”言至于此，老妪含笑停顿，枯瘦的指间捻着一片桃花。
“晚辈自当感念前辈恩德，相救之恩无以为报，但凭前辈吩咐，力所能及在所不辞。”莫宁躬身坦言道，陆木生虽然没有开口但也随着点了点头。
“不不，我一个老人家需要你们做些什么呢？”老妪笑意不减，缓缓摇头，
“既然你们有这个想法那就这样吧，老朽呢眼看也时日无多了，也需要一个人为我养老送终，你们两个甚得我心，就留下一个陪我吧。”老妪轻描淡写的说着，
“不过你们尽可以放心，多则二十载少则三五载便可，不会太久的，你们两个意下如何？”
莫宁与陆木生二人相顾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前辈，我二人奉师命出山，现在还需要回去复命，况且师门还有不得不承担的职责，待我二人回去之后，辞去门中事务，也好长侍于前辈左右。”
陆木生跨出一步，行礼谦逊道，但话中的意思对于老妪所提出的条件明显有些抗拒。
“啧啧，这是拿青玄剑宗的名头来欺压我这个老婆子的吗？”老妪冷笑一声，双眼微微眯着。
“这话隐峰上那老不死的说还差不多，你一个小辈，谁给你的胆子？”
老妪冷哼一声，一道威压突然落在陆木生身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险些跪倒在地，艰难的支撑着。
“师弟无心之言，还望前辈不要介意。”莫宁不卑不亢的开口道。
老妪释怀一笑，撤去那道威压。
陆木生只觉身体徒然一轻，不再言语，但是对于老妪相救的好感已经消耗一空。
“呵，口口声声说着在所不辞，却连一个小小的要求都满足不了，这就是你们报答恩情的方式，果真是持剑一脉贯有的作风。”老妪出言讥讽道。
“至于你们所说的宗门大任，据我所知持剑一脉素来只有一名承剑之人，你们这一代违背了先例，想来那老不死的也愁的慌，就让我来做个恶人，拨乱反正也好。”
老妪依旧端坐在蒲团之上，双眼缓缓闭合。
“你们两个时间不多了，快些考虑吧。”
陆木生与莫宁两人相顾一眼，而后哑口无言。
“这么难以抉择吗？当年不知道多少人想伴我左右，你们两个还不知足？”老妪没来由的出言调笑道，惹得两人额头爬满黑线。
“我留下。”
“他留下。”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经过长远的深思熟虑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完全相反的答案让两人皆是一愣，而后相顾一眼，有些不明白，尤其是陆木生那一瞬间突然有些难以明了的苦涩意味，但反观莫宁唇角却是迎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局面让那老妪也是哈哈大笑，似乎遇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陆木生自然是打算留下了，在他看来陪这个老妖婆养老送终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师兄于他素来嘴上不曾说过，但也算是关爱有加，不然也不可能在当时面对玉兴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胜算仍是挡在自己身前。
但是当莫宁的话说出口的时候，他没来由的怀疑所有事情的真实性，他既然说出来了自然就是愿意承担下这一切，毕竟总要有一个人来做。
然而此刻的感觉就像是一片赤诚之心双手奉上，却被践踏于泥泞之中。
陆木生脸色有些苍白，也有不解。
反而老妪的笑声愈发刺耳，毫不掩饰其中的嘲讽。
陆木生此刻的反应落入莫宁眼中没来由的有些心疼不忍，但是念及肩上的重担还是闪过一抹坚定。
“既然师弟已经答应了，那也就好办了。”莫宁笑对陆木生，曾经如沐春风的感觉在这时候格外的讽刺。
陆木生沉默，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人性如此啊，又岂能毫无所求，我说的对吧年轻人？”老妪看了一眼陆木生，唯恐天下不乱。
莫宁眉头微微皱起，认真的看了陆木生一样，似乎想要记清他的样子，而后毅然决然的朝着老妪开口道，
“既然事已至此，那么我就先走了，师弟你多保重，日后若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
陆木生木然点头，面无表情。
莫宁歉意的点了点头，准备就此离去，却被那老妪一语喝止。
“我还没说让你走呢。”
莫宁闻言转过身来，安静的看着老妪道，“想来前辈应当不会反悔吧？”
“自然不会，那个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要跟他单独说道，你也可以一走了之，这样他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呦。”
老妪笑对着陆木生，干枯的手指了指门外，让他先出去。
陆木生略有犹豫看了莫宁一眼之后，走出门楣之外。
莫宁有些不解，皱眉询问道。
“不知您这是何意？”
“年龄大了，就是想跟人唠叨几句。”
老妪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枚铜镜，昏黄的镜面上倒印出苍老的容颜。
“我倒不觉得前辈是有如此闲情的人。”
莫宁摇头否决道。
老妪微微一笑没有理会，认真的看着镜中的模样，手指挑起斑白云鬓，沙哑开口道，“你觉得我漂亮吗？”
莫宁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虽然眼前人已经年老色衰，但是抛却岁月风尘而言，不难看出曾几何时也是风情万种的伊人。
“小姑娘家就是嘴甜。”
老妪似乎很开心一般，展颜一笑收起了铜镜。
莫宁狭刀一般的眉宇凝成了一个川字，有些惊讶也有些局促不安，“前辈都知晓了？”
“圣人眼中，岂有虚妄？一个女孩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如此遮掩？做一个女人不好吗？”老妪饶有兴趣的询问道。
“晚辈从小就是如此，已经习惯了。”莫宁避而不答。
“就为了能够承剑？”老妪打趣道，见莫宁没有回答，又颇为感慨的自言自语，
“持剑一脉向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小姑娘你也是深有体会吧，例如你那父亲。”
莫宁抬头迎着老妪的目光，眸间复杂。
“不过你这样做值得吗？一辈子为了别人而活着？”老妪站起身来走到莫宁身旁，怜悯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我避无可避的宿命，也是我的道义所在。”莫宁坚定不移道，
“那他呢，也只是顺手而为吗？”
老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开怀大笑，眼角涌出两点浑浊的泪水，
“你的目的只是有人承剑而已，是你是他有什么不同呢？就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把自己推向一去不返的深渊？”
“我说了，这是我的宿命，与任何人无关，也不需要谁来承担。”莫宁毫不犹豫的认真说道，迎着老妪的视线。
而老妪看着那道似曾相识的灼灼目光竟然捧腹大笑，全无之前道外高人的风度，反而像是疯子一样，浑浊的眼泪湿了眸间的皱褶。
“你清楚只要你说出利弊，以那个孩子的性情想来一定会答应你承剑，你也就可以跳出这宿命之外。”
“多么完美的结局啊，何乐而不为呢？”
老妪两只手按在莫宁的肩膀上，轻声说着。
“孩子，相信我，你不是合适的承剑之人。”老妪送来了双手，负于身后，再度坐回了那张蒲团上。
“为什么？”
莫宁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有些意外。
“那个老不死的估计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把这个孩子一同留在了隐峰，入了持剑一脉的门楣，”
“还请前辈明言。”莫宁隐隐有些不安，同时又有些焦急。
“持剑一脉之所以一脉单传万古，且受世间诸多宗门认可，没有其他缘故，是因为持剑一脉从来都不是为了谁而承剑，为的是整个世道的兴衰。”老妪回忆着说道。
“而你显然并不是为了这个，所以自然也就没有承剑的资格，想来那个老不死的应当不会跟你说这些，毕竟他可舍不得你这个宝贝疙瘩乱来。”
莫宁怔怔出神，目光空洞，好像一直以来所信奉的突然消失无踪。
“况且，持剑一脉除了最初那位始祖以外万年以来据说从来就没有过女子承剑的例子。”老妪接着说道，而后轻叹了一声。
“唉，苦命的孩子，为自己而活并不过分，把自己的命运强加在别人的身上才是可耻，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