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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泽听言,眉头锁得更紧。
他以剑柄轻轻碰了一下,只见眼前银丝抽动,冷光婆娑,互相纠缠之间,如同雪纱舞动,织成一张机巧频生的网。
上次连翘的尸体形成了张牙舞爪之势,就是有这些银线作牵扯。
当时傅云泽恐其另设有陷阱,情急之下将银线斩断,原本凶手设下的网阵瞬间就塌陷下来。
他在此还原两天,也仅仅能让尸体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难以掌控尸体的手指、五官这等细微末节之处。
已经死去多时的连翘能突然睁开眼,五指作钩,不断抓挠,这等操纵人偶的手段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世间只有一种人能够做到。
傅云泽说:“江湖上有一门叫做傀儡师,平时以演人偶戏为营生。若以此作杀人手段,便要用线穿针、针穿骨,继而控制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最终可令其自残而亡。”
傅云泽挥剑将银丝斩断,以两侧枯木为着力点的丝线飞快抽动,在树枝上划下道道浅痕,继而整片网阵如蜘蛛网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利落地将剑收回鞘中,瞥了一眼望着银线发怔的顾瑾言,道:“仵作在里头验尸多时了,一道去看看罢。”
两人就来到停尸的阁子。
好在近来天气冷,尸体腐烂的程度不是很快,没有特别刺鼻的臭味。
仵作正在写簿子,记录验尸状况,见二人前来,连忙俯首行礼。
傅云泽吩咐道:“边说边写罢。”
顾瑾言会意,默然上走到仵作跟前儿,伸出了手。
仵作讶然片刻,才知晓要将手中簿子和毛笔交给她。
仵作偷偷瞥了眼傅云泽,见他一脸正经和认真,似乎让这位得了德妃青睐的小爵爷在旁记录已是常事。
仵作只好保持平常心,清了清嗓子,肃声回道:“尸身肤表已有发青之状,考虑到近来天寒,她也应该已经死了三到四日。”
傅云泽问:“死因呢?”
仵作掀开覆着尸体的白布,指着连翘手臂、肋骨上几处淤青,道:“死者在死之前被人殴打过,但皆不致命。致命的伤在喉咙。”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连翘颈间有一道极细的伤口,此时皮肉外翻,状态可怖。
顾瑾言觉得脖子有些不舒服,轻咳一声,往后小退了几步。
仵作说:“凶器应该就是吊着尸体的银丝,银丝勒住她的脖子,割断颈脉,最终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顾瑾言疑道:“可发现连翘的时候,她衣着干净,身上并没有血迹。”
“应该是死后经人处理过。”傅云泽说,“她身上所穿的亵衣和黑色纱氅材质上乘,价格不菲,非一般宫女子可以拥有的,极有可能是凶手所为。”
“可他为甚么要做这些?”
傅云泽抬眉看向顾瑾言,似笑非笑地说:“你听过的故事里,有哪个鬼会流血?”
顾瑾言“唔”了一声,想着是这个道理,既要装神弄鬼,自然要做到十足十得像。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掩饰那些穿骨的银线。”仵作挽起连翘的袖子和裤脚,可见上面有分布着极其规律的针状血洞,就连脸上五官周围都有类似的血孔。
仵作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说:“将那些银线从尸体上拆下来,着实费了小人不少功夫。人身上共有七百二十个穴位,这尸体上被穿骨的穴道就有三百零八处,分布精密细致,实在可怕。”
“不过…”仵作眸间有解不开的疑惑,“银线和亵衣颜色极其相近,若她单单只穿一件亵衣,可以做掩饰银线的解释。现在外面披了件儿黑色的衣裳,只要来人往近处仔细看一眼,非常容易发现端倪。这一点与凶手想要装神弄鬼之论相悖,小人一时也想不明白。”
顾瑾言暗道,正是如此。若不是黑色作衬,那日她近前一看,也不会立刻察觉到异样。
仵作做了初步检验,能够了解的情况也就这么多。
待仵作离开后,顾瑾言坐在一旁的书案上整理记录;而傅云泽则抚剑而立,一动不动地盯着连翘的尸身,静静地思考着。
过了片刻,顾瑾言放下笔,正想将簿子交给傅云泽,却发现他正想得入神。
她从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却不想傅云泽以极快的速度制住她的手腕,霎时回过来的一双眼睛如狼,狠戾得不像话。
顾瑾言甚至能感觉到他那一瞬间起来的杀气,刀剑一样狠狠刮到她的面上,疼得她都忘记了手腕上的剧痛。
顾瑾言心惊不已,一时脸色煞白:“世…世子…”
傅云泽狠拧起眉,一下将她推开。
顾瑾言踉跄退了几步,扶住书案,眼看着手腕上浮出一片红痕。
傅云泽将微微颤抖的右手背到身后,一脸懊恨地低下头。
顾瑾言抚着发疼的腕骨,蹙眉看向他:“是我吓到你了?”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甚么样子,但傅云泽的脸色似乎比她还要难看。
傅云泽显然对顾瑾言的关怀有些诧异,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紧。
半晌,他才近乎艰难地松开手,朝着顾瑾言伸过去,声音艰涩:“对不住。手,疼么?”
她没敢让他细看,只摇了摇头,俯身捡起地上的簿子,捏着其中一个边角远远地递给他,小声说:“给你。”
她小心谨慎下的疏远让傅云泽如鲠在喉,他没有将簿子接过来,再度将手背到身后去。
“世子?”顾瑾言疑道。
“你、你拿着就好。”傅云泽含混着说。
顾瑾言“哦”了一声,腕间痛意也渐渐消散下去。
其实顾瑾言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千不该万不该,也是她不该这样唐突地出现在一个人的身后。
她将簿子夹在臂弯中,轻轻搓着手,对傅云泽说:“换个地方再谈这件案子罢。这里好冷啊。”
傅云泽微微一怔,赶忙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
他想上前给她披上,又因刚刚顾瑾言的疏却而僵住了脚步,也只是远远地将披风递过去,说:“披上。”
顾瑾言实在是冷了,也没拒绝,接过披风就将自己裹了起来。
转眼间,她看见连翘的尸体,有些出神地喃喃道:“她一定也很冷罢。”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阁子,不一会儿就并肩走在小径上。
这会儿又开始下起了零星小雪,细细的雪花落在他麒麟官袍上,一下就化成了雪水。
到了顾瑾言的身上,却还要在披风上积一嗅儿才会化掉。
顾瑾言对着手心轻呵着热气,温声说:“世子,还是盘查一下可以随意出入环山园的宫人罢。”
凶手设下鬼傀儡的疑阵,目的是要装神弄鬼,所以他必然不想让别人发现是丝线在暗中操纵着尸体。
而且,凶手将疑阵布在环山园,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常在此处出入,就算当日他出现在环山园来收回银线,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他当时或许就在现场,就等着人们在慌乱中不注意的时候,把银线全部都收回来。
可最最不巧的是,傅云泽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环山园,及时封锁了此处。
这才让凶手的计划败露,连收回银线的计划都不得已施行。
以此推断,若想查,就要从出入环山园的宫人、包括巡逻的禁卫军在内一一排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