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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长歌番外)重逢
【我盼的,就是这声“好久不见”。】
军营外静悄悄的,现在已经深夜,守夜人敲的梆声在远处遥遥响起,他听不真切。
帐子里白日人来人往,明明都是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一个个都涨红脸颊像小姑娘似的眼眶发红,令他心里既无奈又好笑,吩咐下去自己要一个人安静待着,这群人才还给了他一片净土。
比起前几日昏睡不醒,今夜他觉得自己精神好了一些。孟长歌咳嗽了几声,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就这几个动作已经让他力竭,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喘了好一会儿。那里曾经被敌人用长|枪穿透,从鬼门关徘徊了一个多月逃回来的代价便是留下一道时时刻刻隐隐作痛的丑陋伤痕。也幸亏此刻不是阴冷冬季,否则他疼痛的又岂止是这道伤痕。
老时方念少年好,曾经他有花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精力,在大漠苍凉风景里纵马疾驰,春风得意。如今回想起来,明月依旧,物是人非。
孟长歌捂着胸口,他的胸腔似乎变成了破旧风箱,呼吸间都是难听“呼呼”声。军营里床用帘子和书桌隔开成了两个区域。
他掀开帘子,在书桌前坐下,从暗格里抽出几页薄薄信纸,借着油灯看上面每一个已经熟记于心一笔一划的字。
有许多人以为这是军机要事,前仆后继的来偷,但无一例外,每一个人都无功而返。
那薄薄的四页纸是红灼送给他的信,信纸已经泛黄。虽然他已经小心保存,但每次展开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生怕有哪处有丝毫损坏。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块玉佩,摸上去温润,略带一点凉意,就像记忆中暌违了二十几年的那个人。
那个人一生都是严苛责己,小小年纪便板起脸,但眉眼浅浅一弯,却犹如春风般美好。
也许人老了真的喜欢回忆。过往种种都在脑子里走马灯一般的浮现。父亲的威严,孟姝的鬼脸,母亲的温柔,将士们豪迈,每一样都是他珍藏的回忆。
还有……那个人。
记忆中那个人的吻是灼热的,与他偏低的体温不同。
那日他在那一吻后匆匆而逃,脑子烧成一片,在僻静院子里纠结半晌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竟然把他落在那种地方懊悔不已,可是又不好意思回去,叫自己的暗卫偷偷的在暗处护送他安全回府为止。
他千藏万瞒,但那个人又是何等聪慧。大年的夜里,那个人在烟火处,眼睛有光,说,“长歌,你很好。”
那一刻他知道,他懂了。
他选择匆匆逃离。这样的感情太违常理,他实在不想用这样的感情去玷|污那个朗月般的男人,林柔嘉才是适合他的人,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回边关的脚程紧赶慢赶也只有一个月,他一刻不停,竟然只花了十二天。
精神疲惫到了极点,甚至来不及理会一声声“将军”,倒头便在自己的帐子里睡了过去。
睡了两天一夜醒过来后,他不敢去听一丝一毫来自宫里的消息,连同孟姝的都不敢,生怕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听见他的消息。
指尖在信纸上划了一遍,随后被他悬于火苗之上,跃动的火舌很快向上爬,他松开纸片,任由最后一点化为灰烬。
他有一种莫名直觉,过了今晚,他也许就不再需要这封信了,而这封信他也不愿意落于别人之手。
帐子外有呼呼的风声刮过,孟长歌再次咳嗽了几声,肩头的大衣也随之摆动。他的每根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关节处在阴雨天尤其疼痛。曾经合身的大衣此刻能够将他裹起来,他被病痛折磨得生生瘦了一圈。
握着玉佩,他如往常一样想,今晚这个人会入梦吗?
他甚少做梦,自二十几年前那次后,他便再也没有做过梦。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
那是边关黝黑的土地上生出翠绿的嫩芽时节,即使是往日荒凉的小镇此刻也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他连日在城中探寻蛮族探子的消息让他整个人疲惫不堪,回军营后饮了一些薄酒便休息了。
然后他做了梦。
梦里莫深站在一棵巨大的垂柳下,不远处是一道被云雾缭绕的石桥,桥的那头也一并被云雾笼罩,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似乎这桥没有尽头。
莫深没有束发,一袭白袍衬得发如黑瀑,气色很好,眉眼间尽是笑意,不减年少轻狂,美好得令他舍不得移开眼。
“长歌,能在这里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他说,“能为我折一支柳枝送我吗?”
别说是触手可得的柳枝了,就是北海的明珠,一切存在的东西,只要他要,他都愿意去弄来。
他耳根发红,伸手折下一支柳枝递给他。莫深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掌心,落在心里泛起一点点涟漪。
对方持柳而笑,“长歌,谢谢你。”
将炽烈感情压抑得过久的后果就是理智瞬间会被燃成灰烬,他告诉自己,这是梦,他可以为所欲为,在现实中未曾得到的美好,他可以在梦里以不光明的手段得到。
他做了他人生中最疯狂的一件事。
颤抖着握上对方的肩膀,唇上柔软干燥的触感令他恋恋不舍,见对方并没有拒绝,喜意涌上心底。
那个人的手指从他的喉结轻轻摩挲着向下,激起皮肤上的小小战栗。缠绵间他仰躺在草地上,脱下的衣衫被平铺在草地上。也许是春天生出来的柔嫩新草,并不扎人。
俯身在他上方的人衣衫半退,有一缕黑发顺着他光裸的肩膀滑落,这样色彩强烈的冲击让他情不自禁的虔诚的吻了上去。辗转间落在莫深的眉眼之间。
这人的眉眼这么好,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吻不腻。
“长歌……”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也许因为是梦,梦里感受到的并非疼痛。下巴磕在莫深的肩头,他能看到天空湛蓝,没有云,他就像被放逐在风浪里的小船,随着对方发出的声音太过羞耻,他干脆咬紧了牙关。衣料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快意洪水一般的从尾椎骨蔓延到四肢百骸。
良久,风平浪静。莫深伸手为他整理好衣服,又为自己穿好衣服,站起身冲他挥挥手:“长歌,我要走啦。”
折柳应送别离人,他反应过来,慌忙扯住他的手,那双手冰凉得不似活人,冻得他一激灵。
“你要去哪儿?”
莫深眨了眨眼睛,竟然带上了一丝促狭和调侃,温柔道:“去一个你现在还不能去的地方。”
“等你有一天来了,一定要和我仔细说一说,我走后大尚的变化。”
他从他手里抽出手,转身从桥上行过,背影隐没在云雾深处,而他竭力想要起身去追上他,却猛地坐了起来,在黑夜里气喘如牛。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军营里,一摸被褥,里面湿滑黏腻一块,让他脸上青红交加。
第二天探子从宫里传来消息——“荣亲王,薨了。”
他毫不意外。那个梦是一个预示,但是真真切切看到纸条上的五个黑色的字,他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每个字都是钻心剜骨的痛,痛得他眼前发黑。
原来那是他最后与他的道别。
佛曰人生有三大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他尝了两苦。
他再也没有勇气回到上京,每次回到上京,他都需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处理完许多信纸文书,写完了最后一封信,孟长歌捏着玉佩又摸索回床上,合衣躺下。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明明紧闭的双眼前应该是一片黑暗,隐隐却腾起一丝亮光。这光越来越亮,直到眼前如白昼一般清晰。恍惚间看到亮光中一个持柳而笑的男人朝他伸出手,说:“长歌,好久不见。我来接你了。”
望着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战无不胜的将军第一次有些怯懦。低头望向自己的手,却发现上面的陈旧的刀箭伤痕统统都不见了。惊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风吹雨淋雕琢出的沧桑似乎也随之一同而去,此刻的他年轻,身体里有用不完的精力,曾经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重担已经卸下,整个人被洗涤干净,焕然一新。
“怎么?难道你还有什么留念吗?”
他握紧手中的手,重重的摇摇头,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他猜他现在肯定看起来傻气极了,可是没关系,现在都没关系了。
“没有了。现在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一次,握住了就再也不会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