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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晏劫1
这天傍晚, 江娆顺利拿到了蒙尘剑。
看到黑黢黢的破剑的那一刻,她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了, 愤怒是真不至于, 因为一件器物本身并没有任何错处,说高兴更是无从谈起,因为这东西是之前一切祸端的起因。
大概, 就只是数百年来一直揪着心的一个执念罢了。
四百年前,她只是想替她师父找到月将的另一半,可如今, 即使拿到了也不敢贸然送到师尊身边, 剑非不祥,但事情彻底结束之前, 总是会有很多顾虑。
蒙尘和月将, 不知被分开多少岁月的双剑终于重新聚到了一起, 只是似乎眼下还没人能够用它, 即使拿到了也只能小心封存。
人晏宫主是拿着蒙尘剑来换将离的,阴融并不清楚其中细节,这会儿人家都亲自把宝贝送上门了, 他再不高兴都没什么话说, 趁着阴融去取琴的空当, 江娆抱着两把剑, 又神神秘秘拽了拽晏茗未,好像是过了这大半天又想到了点什么。
“云水谣当日,灰雁是藏在沐氏的人之中, 难道董术的另一个计划是跟慕容氏余党联手?遥岚另外三个门派这二十几年是不是并不安分啊?”
对于江娆能考虑到这些,晏茗未显然有些意外,并非是他小看他这个大师姐,而是因为这些东西跟江娆的目的并无太大联系,而江娆又是个矜傲磊落的性子,能注意到这些小事确实难能可贵。
晏茗未诚恳道:“师姐,你信我吗?”
江娆努努嘴,挑眉道:“怎么,我说不信你就不说了?”
晏茗未笑了笑:“信与不信,我会用不同的方式来说。”
江娆嫌弃吧啦的摆摆手:“麻烦,我信,你说吧。”
晏茗未轻轻一笑,执起桌上的小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不知何时早已放凉了的茶,也不去喝,只缓缓握在手中摩挲。
他略侧身看着天色已暗的门口,道:“董术不知道斜月台惨案的内情,他对灰雁的身份也并不感兴趣,至于地狱兰一事,只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
晏茗未声音不轻,但语气却十分淡漠,没有一点起伏,仿佛他正在说着的件事情跟自己毫无关系。
他略顿一下,又接着道,“灰雁暗中推动豢龙棋田完成风水局,顺便帮我和师尊拿到地狱兰,只是他帮助董术这个主意并不是两人的交易,灰雁这数月间一直在东平行走,而且路线有迹可循,中秋前的某一日,董术便只以为是他凑巧拘禁了灰雁,寻个由头引西陵南果来解开棋局,那日东篱收到董宗主派人飞剑加急的亲笔信了,所以他本就不知道西陵南果也在东平,自然也就无所谓和灰雁联手合谋。”
江娆听完这齁长的解说,皱了皱眉,对于这个说法十分不解:“灰雁这么做…他图什么?”
晏茗未回过头盯着江娆的眼睛,微微勾唇:“董宗主的仇家是谁,这件事并非只有师姐你才知道。”
“……”江娆连驳他一句的兴致都没了,咬了下自己嘴唇,低低道,“借刀杀人?只在暗处推波助澜,不声张不露面而且不费自己一兵一卒,好阴险的人!”
晏茗未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动苦笑了一下:“师姐,一个人家破人亡独自苟且偷生,在世间踽踽独行,谨小慎微永不翻身是一种活法,可终究敌不过满门血海深仇的难平之意。”
江娆闻言不由皱了下眉,抬起眼角盯着晏茗未,似乎是听到某一句话之后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那我呢?”
话出口,落地,两人皆沉默了一瞬,江娆也顿时反应过来她这句话实在不适合跟小六说,深吸了一口气打破短暂的尴尬,她又道:“云水谣时沐氏,也是利用?”
晏茗未也很快收拾起了自己表情,接着把没说完的讲给对方听:“依然是利用,最浅显不过的打草惊蛇。云水谣之前数日,灰雁在东平做了一件能引起有心人注意的事,而后消息传到汇川沐氏。”
说到此处,晏茗未稍一停顿,看着江娆笑了笑:“师姐,那天夜里江面上的绿色火光你一定也看到了,玄榕树灵失控之前,只需要有人站出来指出怀疑地狱兰被盗,沐氏离临水镇最近,不可能视而不见。”
江娆皱着眉握了握拳,气息略显粗重,似乎是因为看不上这些诡计而有点生气。
晏茗未看她一眼,又道:“最后,蒙尘剑现身,又是另一出打草惊蛇,只不过这个就是给知道蒙尘剑应该在哪里的人看的了。斜月台被灭门之后二十多年,蒙尘剑下落不明,如今突然出现,黎氏自然不可能毫无动作。”
说罢略勾着唇角擦了擦手中小茶盏边沿的水渍,加了一句,“只不过当日灰衣人并未露脸,身份尚不明确,也只能让碧连天重新提高警惕而已,内部一旦松动,外界便有机可趁。”
话毕,晏茗未单手执起那个茶盏起身走到门口,略一扬手将冷透了的浅色茶汤泼在了栏杆之外。
江娆眨了眨眼,看看晏茗未的背影,又有些好奇的看看桌上这壶茶,十分搞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玩一杯凉水。
待那人回身转回来,她自己也摸了一个浅翠色的玉杯子,拎在手里转了转,凉凉的似乎是挺舒服。
晏茗未所说的这些事情从表面上看跟江娆关系不大,她也差不多只是以看戏的姿态询问一下罢了,而且这姑娘经过的风浪也不少,所以并不会因为此事而有过度反应甚至大惊失色,那不是失了身份么。
她抬头问道:“所以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你这副身体可是他亲弟弟。”
晏茗未放下茶杯,抿唇微微颔首,江娆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看见素净的雪白广袖轻轻一甩,句尾轻扬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不,我猜的。”
晏茗未不惧将这些东西告知江娆,只是最后的最后,依然没有牵扯出苏闲,和他其实还要向江氏复仇的心思。
因为那个人对他来说未知数太多,能站在灰雁背后默默支持提供一切线索,并谋划了这么大一个局,此人绝对不可小觑,若是提心机,不说江娆不是那人的对手怕她吃亏,而是担心江娆会跟昨天的自己一样,一怒之下杀之而后快。
如此一来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
来此之前,天还未暗时,晏茗未独自一人到灰雁的房间找出了蒙尘剑,并非是偷,只是奈何灰雁一直未归,只能先拿了之后再说。
不知是否对方早有戒备,晏宫主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灰雁立在门前廊下三步之外。
毕竟蒙尘剑并不是自己的东西,不问自取是为窃,晏茗未就是再理直气壮,也多少有点不自在,他拿着剑看到那人,微微蹙眉,还未开口,便听到灰雁叹气笑了笑。
夕阳余晖下,灰蒙蒙的人影慢慢挪过来,随即就听那人一字一句缓缓说道:“离火,寸心,义父曾给过我们两件极品灵器,价值远超一把不能见人的蒙尘。”
灰雁走近,脸上笑容温柔如昔,他抬起手在蒙尘剑身上轻轻抚摸两下,而后郑重看着晏茗未的双眼,又道:“再造之恩永世难忘,若是他开口,问我要什么我都会给。”
对于灰雁这些年的作为,若说晏茗未心里原本还有五分介意,那这两句话之后,或许就只剩摇摇欲坠的一分不甘,他亲手从废墟之中救活养大教出来的两个孩子,灰雁少年时受了多少苦,没人比他更清楚。
人心复杂,既可以无私,也可以自私,其实只是一念之差。
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
甚至不用设身处地,晏茗未明白灰雁一路走来唯一的那个执念。
无非都是在艰难世道之中尽力让自己活得像个人,忠,孝,情,信,礼……凡此种种,能在凛冽疾风中守住其中一二,已属难得。
没有人会机关算尽与他人为难专挡别人的路而自己也无路可走,大动干戈还让所有人都不痛快的,那不能称之为人。
晏茗未拿到将离琴之后,又在沉炎别苑待到天黑才离开,临走之前,江娆始终扯着自己袖子搓来搓去似乎有话想说,但不知碍于什么看上去竟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晏宫主失笑,主动问了句:“有话想问?”
江娆双手一顿,抬头目光都带了点闪躲,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你…清吟…师尊……唔…”
磕磕巴巴又是半晌,江娆一咬牙,眉头一拧叉腰瞪着晏茗未,“你大逆不道对师尊心存妄念,现在用别人的壳子当缩头乌龟当上瘾了是吧?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是小六?哼,不说清楚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什么时候不会说漏…”
“说得清楚,师姐。”晏茗未淡淡一笑,“因为你认识的那个清吟,一个多月前还活着,所以师尊才会被我骗到木犀城,整整十年。而且…”
他稍停顿了一下,抬手抚上自己左侧肩膀,锁骨斜下半寸,喃喃自语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我不想让师尊再一次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子因夜宴而失控甚至堕为傀儡……”
若是可以,希望我永远只是一个他兴起时多看了几眼的,无关之人。
此身情浮于世,短短十几年而已。
晏茗未回到汉池别苑时看到房间亮着灯,他知道一整个下午黎千寻都在温晓别苑那边呆着,还不嫌事大似的拉了人家江上寒过去,估计不少人看到他们俩肩并肩跟好兄弟一般的模样一时都有点接受不了。
而这会儿正是晚饭时辰,没想到这人竟然没想着凑热闹就已经先回来了。
卧房透出来的光不太亮,看上去似乎是只点了圆桌上的一盏灯,晏茗未双手托了托装着将离的大琴盒,穿过游廊经过窗下时,却听到房内有人在轻声说话。
他微微皱了下眉,琴盒一斜推门进去,顿时脚步一顿。
卧房小屏风拉开一半,黎千寻坐在矮圆桌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捧着一个什么东西正低头用功,而跟他脑袋抵在一块儿的那个人,不是苏闲又是谁?
听到门响,两人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黎千寻只冲他笑了笑便又回过头去继续忙活,苏闲却是微微一愣,礼数周到的从桌边站起转过身,唇角含笑表情一丝不苟,向晏茗未微微躬身颔首:“晏宫主。”
晏茗未跟这位风月谷宗主是真的不熟,虽然两家有生意往来,但他们这两个当家的还真没怎么实打实的过过招。
见面最多的诚,其实还是苏闲和黎千寻混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打了照面,相互/点头示意一下而已。
一直以来,他只把这个整日花天酒地“带坏”黎千寻的人当做一个阿谀奉承满口文绉绉酸话的跳梁小丑。苏闲常在崧北走动,本以为是亲近黎氏的大公子,其实大概是为了接近慕容氏遗孤才对。
如今再见,晏宫主对这位不动声色的苏宗主可真是不得不刮目相看。
晏茗未只眉梢轻挑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像以往一般立刻点头致意,而是目不斜视抱着琴盒从他身边轻轻掠过。
晏宫主身长七尺有半,而苏闲只不足七尺,就是加上比旁人鞋底厚出些许的特制鎏金皂靴,看人也要仰头抬眼。两人擦肩错身,苏宗主身形立刻就显得单薄瘦弱了不少,前者神情倨傲不屑一顾,从身边经过时他这边气势上轻易便又矮了三分。
晏茗未态度微妙,苏闲只要不是个傻子,他绝对一早就察觉到了。
见那人慢腾腾在屋里寻了个地方郑重将手里的盒子放好,这才略一侧身重新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勾语气却似是恍然道:“哦——原来是苏宗主。”
黎千寻头也没抬,闻言接了一句:“是呀,人苏兄现在正当我师傅呢…”说着举了举自己两只手捧着的一块硬木头和一把刻刀,笑着道,“我都没想到苏大宗主还会这门手艺,机会难得,我得赶紧偷个艺。”
苏闲低头讪讪笑了笑,解释道:“只不过是闲时的一点小爱好罢了,上不得台面的。”
黎千寻手里的那块棕红木头还不足巴掌大,纹路细腻质地坚硬,已经快成型了,看上去似乎是个人像,晏茗未看着他握刀的手皱了皱眉,轻轻走过去正要开口,就看到那人将一小片木屑削掉时手突然一滑。
“哎呀坏了!”黎千寻也顾不上抬头,伸手拽拽苏闲的袖子,“苏兄苏兄,不小心多划了一刀,这下怎么弄?”
苏闲又看了一眼晏宫主,略带抱歉的笑了笑,随即坐回去接过那个弄了一半的木雕,两人脑袋重新抵到一块儿,如此这般嘀嘀咕咕好大一会儿,黎千寻一直特别好学似的“哦哦”点头。
晏茗未立在窗前,眉心微蹙瞅着外头,似乎光用那把眼神就能穿透黑夜,一直听到身后窸窸窣窣说话声渐停,他才收回摩挲着窗台的手,轻轻攥了下袖口,也不回头,冷冷道:“苏宗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桌边两人又是同时一顿,黎千寻歪着身子伸长了脖子凑过去看了他一眼,见这人明显面色不善,咋舌道:“晏三句你别拉人喝酒啊,等会儿还得把师傅给我还回来,我这儿没学会呢。”
晏宫主未答,苏闲只能抿唇笑笑:“黎兄,那就先失陪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又出了角门,一直走到汉池别苑后院一角的小凉亭,似乎是一路走来这么老远也不见前边人说一句话,苏闲有点不自在了,往四周瞄了两眼,抱着手臂缩缩肩膀惶恐道:“晏宫主,不知究竟有何事,一定要避开黎兄单独与在下谈?”
眼下刚入夜不久,别苑后院还没有任何弟子回来,离前院和飨宾堂也够远,除了草丛里的微弱虫鸣和两人的踏踏足音,此时耳边听不到一丝别的声音。
晏茗未稍顿,停下步子转过身看向苏闲,出门时面色再怎么不善眼下黑黢黢的夜里也看不出来了,他下颌微扬,唇角一勾竟是给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笑:“苏宗主,今日和家兄可有联系?兄长近日总是提起,苏宗主许久都没有送信给他了。”
从第一句话入耳,苏闲眉心就微微一动,略垂着的眼皮一抬,原本被遮挡的星光映着眸光,瞳仁中间那汪深潭仿佛深不见底。
末了,他轻轻松开抱着胳膊的手,唇角微弯语气都像是换了一个人,恭敬更胜从前,但其中却又夹杂着不可忽略的轻蔑:“二公子。”
晏茗未唇角笑容一收,挑眉忽然凑近,居高临下:“苏闲。”
苏闲这时候倒是一点都不缩手缩脚的怕冷了,仰着头看人也不耽误他神情戏谑,见人猛然靠近,他也丝毫不慌的飞快后退一步,挑着眉抬手阻止了一下,轻轻笑了一声,道:“二公子留心脚下。”
早猜到苏闲不可能真的一直丹修未成,只是晏茗未却也没想到这人能将自己的修为隐藏如此之深,单刚刚那一个步法,其修为等阶就已经轻松压过四方十八门近八成的成名修者。
看这人的神情动作,若说眼前这位其实不是苏闲,只是他多年闭关独自修炼的同胞兄弟恐怕都没人会不信,除了长相,与那位人前的“苏宗主”没有一处相似。
晏茗未袍袖一甩侧过身去不再看他,冷声道:“你是何时认出兄长和我的?”
“二十二年前,找到大公子的并非是我,而是家兄。”这个时间苏闲脱口而出,刻骨铭心到不用任何思考,说到一半时他略一停顿,忽然哼笑,“不过我哥已经死了,而且死无全尸,二公子,这些你知道吗?”
未及晏茗未开口,苏闲自顾抬起手抚上自己额角,身形微晃忽然笑了起来,那个笑声在星空下清寂的夜里显得尤为诡异,像是山鬼嚎哭一般。
“哈哈哈哈,二公子,哈哈哈,二公子又如何,若不是因为你,大公子不会丢下大哥和爹爹不管,不会丢下我不管,斜月台被灭门之后,风月谷,我苏家也险些被灭门!这些你可都知道么?!”
“二公子,从小就是被大公子和宗主捧在手心的宝贝,你都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保护你爱护你,你呢?坐享其成,对血海深仇视若无睹,还跟黎氏的人谈情说爱?大公子曾告诫我,一定不能让你知道,不能让你的双手沾染那些污秽…哈哈哈哈哈……”
“但你还是知道了!”苏闲鬼魅似的身影忽然一转,微仰着头看向晏茗未,眸中光点一闪,又忽然皱着眉闭了闭眼,喃喃道,“你究竟凭什么…”
一个失控发疯满口不知所云的苏闲,即使他出了后院突然恢复正常甚至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晏茗未也不可能放他进自己房间若无其事的继续教黎千寻刻木头了。
毫无意外的,晏宫主一个人回了卧房,进门看到桌边那人专注的侧影不由轻轻握了下拳,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黎千寻突发奇想要拿破木头刻小人?
黎千寻又不傻,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苏闲怕是回不来了。
他转身看着晏宫主,眨眨眼,晏茗未飞快走过来在他身边的位子坐下,伸手接过木刻的东西:“我也会,我来教你。”
“哎呦?”黎千寻挑眉,本来都准备把手里的东西丢下了,顿时又来了兴致,略斜了下身子靠在桌上托着腮笑,“原来我身边就有深藏不露的呀!”
晏宫主抿抿唇,故作正经的把刻刀握正,对着黎千寻划了一半的一条褶子怼了下去。
“……!”晏宫主手指一滑。
“……”黎千寻手肘一歪,一头栽在桌子上,嫌弃吧啦的一把抢过几乎已经被力大无穷的晏宫主一刀给劈断了的可怜小木棍儿,“行了行了,知道你不会这个。”
晏茗未乖乖收了手,捏捏自己闯祸的手指,咬着嘴唇委屈道:“怎么想玩这个了?”
黎千寻把木头和刻刀随手扔在桌子上,直起腰伸手从自己乾坤袋里摸了那颗青色珠子出来,挑眉道:“其实我想刻的是这个,你猜猜我为什么找苏闲?”说完扁扁嘴,自言自语似的加了一句,“不过刻人像这个主意也是我跟一个老朋友学的。”
晏宫主看着手里的青珧天丹,微微皱眉:“你把这个给他看了?”
“嗯,不只看了,还让他看我钓鱼,温晓别苑那一池子红金小鱼,不到半个时辰都快被吓死完了,要说个头小的东西就是不如咱们院儿里的大鱼抗压,黎阡回来看到池子里漂的一个个白肚皮,非要我明天赔他一池子金尾锦鲤。”黎千寻摇着头眉飞色舞啧啧有声,说完抓着晏宫主的手揉了揉,放软了声音又道,“一池子锦鲤你帮我弄,省得他来回嚷嚷。”
晏茗未低垂着眉眼听这人说完,抿起唇角笑:“好。”
黎千寻也笑笑,歪着头瞧一眼对方缓和了不少的脸色,伸手过去在脸颊上轻轻捏一捏:“你呢,跟他摊牌了?”
“…嗯。”
“哎呦。”黎千寻忽然皱眉,拖着凳子往晏茗未身边靠得再近点,伸直胳膊双手抱住那人拍一拍,像哄孩子似的夸张道,“宝贝儿不难过不难过了…”
晏茗未拉过黎千寻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浅淡的眸子里映出桌上跳动的火焰:“阿尘,苏名臣和苏宣死于非命,时间是不是在十九年前四月末?”
大约二十年前前后的清吟,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能苟延残喘撑到哪一天,根本无暇顾及与七灵无关的门派之事,当年是他忽略了,而且后来遥岚风平浪静便也没有分神重新调查,所以风月谷出事是什么时候他并不能确定。
黎千寻想了想,似乎也有些说不准:“…或许是…”说着他微微一愣,“……十九年前?”
晏茗未点点头:“十九年前四月,我幼时体弱,那年本就病得很重,崧北天气还未转暖,春末又忽降一场冰雨,一场风寒来势汹汹险些送命,谢凝为了救我将夜宴移到我体内,休养的一个月里,兄长为照顾我一直寸步不曾离开。”
黎千寻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原来苏闲还在记恨你啊…”
被晏宫主逞强失手刻坏的木头人算是折了,断了脖子也没法挽救了,黎千寻干脆把练手用的东西丢在了一边,重新拿过刻刀准备在青珧天丹上直接动手。
晏宫主一惊,伸手去拦:“阿尘!”
黎千寻笑了笑,眼角一挑嘚瑟道:“这种雕虫小技难不成还要学他个千八百年?苏宗主闲时打发时间,本尊上辈子闲的时候更多。”
晏宫主微微愣了一瞬,一时哭笑不得,这个人,在别人面前演起戏来简直以假乱真毫无破绽。
然而雕刻鳞妖天丹可不比雕一块小破木头,跟煮了吃进肚子里不一样,在尖锐的刻刀之下,天丹不仅质地坚硬无比,刀锋划过时还要先破天丹的固有灵压。
黎千寻装傻跟人学,那块木头半个下午也刻了一半初现雏形,可刻天丹却是慢到了一定境界,大概他兴致来了趁着热乎劲就想把东西弄出来,便是在桌前坐了一整夜没睡。
结果直到外面天色大亮,才削掉外头一层,把圆珠子的一半弄成了个乌龟出壳似的形状,瞧着算是能分得出上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黎千寻就变得十分的忙,几乎是足不出户埋头苦干,甚至连晏宫主怎么赔的那一池子金尾小锦鲤他都没顾得上去看一看。
一个堪堪只有人手心一握那么大的雕塑物件,却足足花了六天时间,直到八月底仙市即将结束时,黎千寻才揉了揉自己的老腰长吁一口气,留下最后一道工序未完成,丢下早已面目全非估计青珧自己都认不出的天丹和刻刀,喜滋滋地溜达出去放了个风。
夜里晏宫主回来的时候他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浪,本来是说好送给人家的礼物,结果却让人眼巴巴守着就大喇喇扔在那的东西等着他,估计这也是世上绝无仅有独一个了。
黎千寻平日从来不碰这些细致活,反正本来他自己就过得糙,吃穿住行向来就不爱讲究,他手里出现过的东西,不是剑就是棍子,连纸笔都很少摸一摸。
这人从未显露给外人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手好字潇洒漂亮之外,甚至核雕这么细致的东西都做得令人叹为观止。
寸余长的小木雕晏宫主不是没见过,然而那些东西大多只是轮廓形状值得一观,内里构造却相对粗糙,更不会有太多精细的装饰或纹路。
看着似乎是已经完成的雕像此时立在桌上,旁边还铺了一张洒满天丹碎屑的宣纸,刻刀都还在上面放着,晏宫主目力强过常人,进门远远刚看到那东西的时候,热血便不自觉地上涌,一颗心扑通扑通如一面擂动的响鼓。
黎千寻闷头造物的这几天,一直暗搓搓的藏着不给他看,所以除了最初雏形出来时的那一个类似人脑袋的东西之外,下面大半会刻成什么他根本毫不知情。
是一叶小舟。
小舟上有两个人,一站一坐,面目皆清晰而且惬意,发丝微动似有清风轻拂。
靠近船头的位置放了一个方几,几上一坛酒两个碗。
巧借了天丹外侧弧度,圆润的两侧船舷上覆着一个攀有野蔷薇花藤的竹篱围成的小船篷,待放的花苞,盛放的花朵,甚至竹节之上被虫蛀的圆洞,叶片上敛翅歇脚的蝴蝶,灵动逼真仿若活物。
船尾随意放了长鞭长剑,竹蓬之下,稍稍跛了点角的琴桌上还摆着一张制式朴拙的七弦琴。
晏茗未将小船小心拿起,试探一般看了看最后没瞧过的船底,就在他手指触到底部一点丹砂时,整个物件忽的泛起一阵朦胧的白芒,随即那一点朱红在船体上飞快流动。
转眼之后,底座上浮现出一片很轻的字迹,细若蚊足,赤如丹心。
从右到左,共八列一十六句,合计四十八个字。
榴花红,青杏小,鸟鸣乱,蝉鸣早。
阳春末,孟夏潮,连山长,雾山樵。
陈酒香,扁舟薄,星天远,云天高。
鸿影孤,人影僚,世情善,钟情老。
丹砂点处留下的几个字,大概就是标题了,不知用什么东西镶进去的,熟悉的笔触泛着点点浅金。
尘缘逢春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儿子撩汉真是一把好手!
就这断吧,其实这并不是准备断章的剧情来着_(:3∠)_
我也是一时兴起给雕小人儿加了这么多戏,本来只是一个煽情用的小伏笔,就准备三言两语写过去完事儿的,
结果一到这我也跟着来情绪了,所以我输给他们了,哐哐加了近两千字,
成,你们骚,比我这个阿妈还骚_(:3∠)_
哦,净废话了,忘了加个注,
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
出自《增广贤文》,明朝时候朝廷给编的一本小学生启蒙读物,各种格言谚语,所以这里面可能有很多句子并不是第一出处,这个望周知。
这本启蒙读物大概就像,类似三字经和弟子规这种性质的,
挺好看的,闲时无事可以读一读,出去吵架都显得倍儿有文化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