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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芙月说这句自己有天下最好的哥哥时, 其实没有讽刺原随云的意思。
但很显然, 原东园听后这么误解了。
他张了张口, 有些吞吐:“这几年……委屈你了。”
原芙月抿了抿唇, 没说话。
就在此时,花厅外有侍卫欣喜来报, 说公子回来了。
原芙月:“……”
她抬头看了面前的原东园一眼,道:“我先前在西夏时碰上过他。”
“当时我告诉他,他并不是我的哥哥, 但他不信。”
这下轮到原东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站在那,表情十分尴尬。
而原芙月继续:“其实他不信也很正常,毕竟我没有把当年的事说清楚。”
“这个任务, 恐怕得交给您啦。”
她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这么多年,饶是原芙月从没刻意去记去分辨,在听到这脚步声的时候, 她还是能立刻认出来者何人。
放在从前, 她大概已经在琢磨不然提前避开算了,但今时不同往日, 就像她在西夏时跟西门吹雪说的那样, 她已经不怕原随云了。
见或不见,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
下一刻,风尘仆仆的原随云便进了花厅。
他应该是比她晚了两天才离开西夏的, 所以现在才回到太原。
一进门, 他便率先开口道:“我听下人说, 阿月回来了。”
原芙月看他这副做派,倒也没像以往那样觉得烦躁。
她嗯了一声,道:“在西夏时,我便告诉过你,我会回来一趟。”
时隔一个月再提起这句话,原随云关注的重点依旧是那个“一趟”。
他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道:“你这话是何意?”
原芙月偏头看向原东园,说还是让原庄主同你解释罢。
“省得你觉得我在骗你。”说罢她就要往花厅外走。
原东园以为她这是想直接离开,本能地叫了一声阿月。
她回头扯了扯唇角,道:“我想去绣水阁取两件东西。”
“都是我爹当初送我的礼物,方便么?”
原东园头都点了一半了,又听到她后半句强调了什么,一时愧疚不已:“你……你不必如此。”
他是真的觉得对不住她:“你离庄这两年,绣水阁里的东西没人动过,全你你的。”
原芙月其实并不在意其他东西,她单纯想去把那些年西门大夫为她准备的诸多生辰礼取走。
哪怕在知晓真相之前,那些也都是她最珍视的东西,一直被收藏得很好。
现在一切归位,为她准备礼物的父亲却已不在人世,她思来想去,还是想把这些礼物带走。
原芙月道:“您允了就成,我先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原东园还能怎么说,只能叹息着道:“你去吧。”
他二人对话的时候,原随云一直在边上没有开口。
待原芙月踏出花厅大门,他才恍若初醒,语气亦不可置信。
“爹,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他问原东园。
原东园望着少女亭亭玉立的背影,颓然道:“你不是都听到了么,阿月是回来取她父亲送她的那些东西的。”
“她其实不姓原,也不是你的妹妹,是西门兄的女儿。”
在不知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原随云哪会相信这些话。
他皱眉:“怎么可能?”
原东园想了想,把当年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说至当时原夫人中毒比他更深,临产之际性命垂危时,原东园再一次忍不住叹息了起来。
“当时你娘只剩下一口气了,我无法不先救她。”原东园说,“但纵是这样,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也早就断了气。”
“倘若一定要找一个人为你眼盲负责,那个人也该是我。阿月是无辜的,从来都是。”
这边原随云还在为十四年前的真相震惊,另一边回到绣水阁的原芙月已经从自己的屋子里翻出了西门大夫当年送她的那些礼物。
有砚台,有首饰,有安神助眠的香囊,还有之前在她梦里出现过的珍贵金疮药。
事实上,她这里的金疮药就没断过。
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用问就能知道她什么时候快用完,然后立刻给她补上一瓶新的。
再后来,她的剑越练越好,刻苦成了常态,掌心里的茧也成了常态,用上的诚越来越少。
眼前这瓶就是,用了大半年,只用了一小半,甚至后来她因换剑一事离家出走都没想起来要带上。
但这回不能再忘记了,她一边想一边对着这些东西眨了眨眼。
等她把所有的东西找齐装好,准备离开绣水阁的时候,她发现阁外通向夕雾阁的那座白玉桥下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原随云。
他本是背对着她站在那的,不过一听到她出来的声音,他便回过了头。
尽管知道他看不见,但在他回头的这一瞬,原芙月还是本能地抓紧了手里的东西。
她不怕他,但她无法信任他。
两人隔了大约三丈距离,称得上一句遥遥对峙。
他不动,原芙月便也没有动。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开口:“我已经都知道了。”
原芙月:“所以呢?你还想同我说什么?”
绣水阁坐北朝南,阁口阳光正好。原芙月迎着日光站在那,本就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
而在她问完那一句后,他又幅度很小地垂了垂头。
他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性命。”
原芙月:“……”
说来好笑,两人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把这样的话摆到台面上来。
于是她就真的笑了,她说你没想过要我的命,但你一定想过要我的眼睛,不是吗?
原随云没有否认。
而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没你这么当哥哥的。”
“倘若我真是你妹妹,没有万梅山庄,也没有我爹他们,那我八成早就活不下去了。如果是一个又厌世又懦弱的原芙月,你会不想要她的性命吗?在她的性命能给你带来莫大益处的前提下?”
她说到这,又忍不住笑了声。
“而且说到底,你没想过要我性命,也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兄妹感情。”
“你只是知道如果杀了我会很麻烦,别人不说,起码我哥一定不会放过你,不是么?”
原随云还是沉默。
他站在那,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莫名觉得很刺眼。
刺眼到最后,他听到原芙月继续说了下去。
原芙月说:“这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清楚你,也几乎没人比你更清楚我。所以事到如今,什么从未想过要我的命,你还是省省吧。”
“我们两个,最好还是江湖不见。”
说完这一句,她便抱紧了手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绣水阁。
原随云倒是没有再出声说什么,他始终站在白玉桥下没有动,神色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听到了原芙月离开时的脚步声,轻快从容得像一只鸟。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少有如此轻快从容的时刻,但在彻底脱离无争山庄和他的这一日,她做到了。
这让原随云在刺眼之余又有些恍惚。
恍惚了片刻后,他忽然想起来,其实在他们两个还都很小的时候,原芙月也是很用心很努力地讨好过他的。
她也曾非常真心地喊过他哥哥,想亲近他,但他却很少在只有他们两人的诚里应。
那时她还很小,按道理说是记不住他的冷眼和恶意的。
可她偏偏就记住了,后来再也没有试图靠近他。
原随云曾经很看不惯她那种去外人那寻求安慰和关心的姿态,所以连带着对万梅山庄那对父子也不喜欢。
现在真相大白,发现原来他才是外人,个中滋味着实难以形容。
不过就像她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几乎没人比他更清楚她是怎样的人。
所以他也知道,不论他尝到了怎样的滋味,对已经有了真正的家人的原芙月来说,都没有意义。
原芙月拿着她想要的东西出了无争山庄,在庄门外的树林里寻到了自己的马,毫不犹豫地跨上,一路往城东方向过去。
她回到万梅山庄时,西门吹雪刚在山瀑下练完剑,正站在廊下看洪七练降龙十八掌。
降龙十八掌破坏力巨大,令整座院子都充满了呼呼的风声。
而西门吹雪就在这一片风声之中抬眼朝她望了过来。他看到了她手里抱的东西,也认出了其来历。
片刻后,他挑了挑眉,道:“我今日想吃鲟鱼。”
原芙月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出来。
她说好呀,那我一会儿就去给你做。
还在练掌的洪七听到他们的对话,忙收了势往她面前蹦,道:“我想吃鸡!”
原芙月特地板起脸,说吃鸡可以,但你得先把你今天练掌摇落的花瓣树叶扫了。
“没问题没问题。”他应得飞快,跳了两步拿起边上那个比他人还高的扫帚,立刻动作了起来。
原芙月放完东西再出来时,他已经扫了一半。
天光正好,她站在廊下看了片刻才往厨房方向过去。
身世一事,于她而言已算是了了。
那么接下来,她就该潜心练一段日子的剑了,她想。
这天傍晚,她把自己暂时不会离开太原的事告诉洪七,说完后又问他是如何打算的。
“其实降龙十八掌你练得很好了,哪怕回洛阳也问题不大,所以你若是在太原待不住,我可以给钱帮主修一封书,请他派人来接你。”
他挠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道:“姐姐要练剑,那我也认真练掌嘛,等我练到第十六掌的时候,我再回洛阳寻钱帮主。”
原芙月闻言,不禁有些好奇:“你现在练到多少了?”
他说现在练到第十一掌。
原芙月:“……”
所谓天才,不外如是。
之后的日子相比之前那段到处跑的时光要单调许多。
好在原芙月在练剑之余,也没把她曾经学得无比认真的厨艺落下,兴致一起便会钻入厨房捣鼓。
夏去冬来,半年时间眨眼而过。
临近年关的时候,无争山庄派人送了节礼过来。
原芙月问西门吹雪要不要回一份,西门吹雪说随她。
她想了想,说还是回吧,她不想欠原家的。
他没有意见,吩咐管家按她说的去办。
吩咐完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偏过头,伸手抓了一把她已经长到腰际的长发,道:“你生辰是四月。”
原芙月点头:“是啊,四月。”
“还有四个月就十五了。”西门吹雪说,“及笄了。”
“是噢。”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时间真的好快呀。”
事实上快的并不只有时间,还有这大半年里她在剑术上的进步。
就连西门吹雪都觉得,她如今实在是很厉害。
过完年没多久,丐帮托楚留香送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来万梅山庄。
钱帮主病了,但病得有些蹊跷,更像是中了什么毒。
洪七有点担心,便说要跟楚留香回洛阳去。
原芙月觉得这是应该的,便应了,应完她又问楚留香,需不需要她帮忙。
如果钱帮主真是中了什么毒,她可以跟西门吹雪一起去洛阳看看,也许西门吹雪能治。
楚留香笑着说这倒不必了,因为戴独行已经为钱帮主把江南第一名医张简斋请到了丐帮总坛。
“这样啊,那我便放心了。”她松了一口气,“希望钱帮主吉人天相。”
“会的。”楚留香微笑着点头,“等丐帮有了消息,我会再通知原姑娘。”
原芙月本想跟他说自己其实不姓原,奈何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这道月白色的身影便风一样掠出了庄门。
她揉揉脸,站起来重新练剑。
洪七一走,整座山庄可以说是冷清了一大半,原芙月下厨次数也骤减,整个人都沉进了剑。
她不仅没觉得单调无聊,反而有时还觉得一日十二个时辰不太够用。
四月初,她十五岁的生辰如期而至。
西门吹雪亲自给她打了一支金簪,在她的首饰里算不上多精致,但她很喜欢,及完笄之后就直接留在了头上。
及笄对女孩子来说是大事,饶是原芙月本人不太在意,也阻止不了万梅山庄上下想为她庆祝的心。
如此,她干脆也没拦,高高兴兴地收了他们送她的礼物。
四月的太原正处在春夏之交,从和无争山庄说清楚开始算,原芙月已经有一年没有出过门。
这一日因为高兴,她倒是想起来下山进城去逛一逛了。
于是吃过午饭,她就带着剑下了山。
立夏将至,城中非常热闹,她跑到自己从前很喜欢的那两条街晃了一圈,最后只买了一串糖葫芦。
啃到一半,她听到前方传来争吵的声音,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座很热闹的酒肆。
“我再说一遍,滚。”
是个非常好听的女声。
原芙月有些好奇,便钻进人群,瞧了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在酒肆最外沿的红衣女子,她生得非常美,哪怕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往嘴里灌酒,也能吸引所有过路人的目光。
大概也就是因为她实在是太美太惹人注目了,所以才会被过路的地痞围着出言调戏。
那群一看就不务正业的青年站在酒肆门口,笑嘻嘻道:“我们可是诚心请姑娘喝酒,姑娘怎么能叫我们滚呢?”
说着还上前要去摸那红衣女子的手。
原芙月看到这里,几乎是本能地拔了剑。
“滚开!”她皱着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