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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英主仆并非太原人士。
她二人家住长安附近, 会出现在太原是有原因的。
不过具体是什么原因, 林朝英却是没有提。
她不提, 原芙月便也不多问, 只为她介绍桌上那些在别处绝对找不到的菜。
“我家厨房的几位师傅都厉害极了,你试试就知道。”原芙月说。
“好。”林朝英微微抿唇, 回了一个笑容给她,旋即抬手夹了一筷清蒸鲟鱼。
“怎么样?”原芙月托着腮问她。
“的确美味。”她点头,说得很诚恳。
“那你就多吃一些。”原芙月很高兴, “我估计你今日还没让酒以外的东西下过肚罢。”
林朝英本欲再度点头,但点至一半又停下了。
“那倒不是。”她说,“我还喝了你让人给我煮的醒酒汤。”
原芙月只能说, 醒酒汤和酒一样,都称不得食物。
这句话不仅让林朝英再一次勾起了唇角,也叫西门吹雪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西门吹雪道:“你也快吃。”
她噢了一声,又在他掌心蹭了两下。
之后的半顿饭里, 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剑这个话题, 导致他们三人竟一句接一句地聊到了桌上的饭菜被彻底扫空。
西门吹雪和原芙月皆是从七岁开始练剑,之后就再也不曾考虑过别的兵刃了;而林朝英则不太一样, 她除了剑, 还对暗器十分精通。
在武学一道上,大部分所谓通才,在真正的比试和决斗里, 往往都赢不了专才。因为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
可若是天赋高到一定程度, 这种针对通才的限制, 又会被削减得厉害。
林朝英在武学上的天赋,便高到了那种程度。
而且她还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格外严格的人,所以凡是她学过的东西,她都学得相当好。
她的剑法、轻功、暗器,无一不是江湖顶尖。
可纵是如此,她在江湖上的名声却不太盛。
不仅因为她没有出身源远流长的大门派,还因为她是个女人。
原芙月听她如此说,先是赞同地点头,再又道:“不过其实仔细想想,名声也没有那么要紧。”
“我学武练剑,说到底是因为我自己喜欢呀。林姐姐应该也是。”
林朝英笑了,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可没你想得这般透彻。
原芙月被漂亮姐姐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道:“我也是最近在家潜心练了一年剑才想通的。”
两人聊着聊着,发现意外地投缘。
于是吃过饭后,原芙月又试探着留林朝英在山上住一晚。
“天已经很晚啦,你们现在下山进城太麻烦了。”她说。
“可我若是住下,麻烦的就是你了。”林朝英说。
原芙月忙摆手表示没有的事,万梅山庄大得很,连客房都是现成的。
看心善热情的小姑娘用充满了期盼的水润眼睛这样望着自己,林朝英也有些心软。
最后她点了头,说好吧,那就住一晚。
朗月当空,照在这座花木繁盛的山庄里。原芙月走在前面,亲自将她二人送到了客房所在,然后才踩着青石板路溜回自己的院子。
她今天高兴,连带着夜间入睡也比平时更顺利。
一年过去,在剑法进步的同时,她的心境也较十二十三那两年要平稳许多。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这当然是好事。
按她之前的打算,一年后,她会再试着离开太原四处游历,而昨夜听林朝英讲了一下最近一年在江湖上的见闻后,她便更心动了。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
不过她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大早,对西门吹雪来说却是已经练了半个时辰剑的时间。
于是她如以往一样穿过回廊,打算去厨房为他准备早饭。
经过林朝英主仆暂住的客房时,她听到了从院子里传来的挥剑声,便停顿下来,朝里头望了一眼。
院门是半开着的,正好方便她把里面人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此刻的林朝英正手持长剑站在树下。
剑锋从树干之间穿过,引得整座院落的花木齐声瑟瑟。
但在这万钧气势之下,她的剑和剑气却半点没有伤到那棵树,甚至不曾让其多落下哪怕一片树叶。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又快若闪电,她的剑招又精妙绝伦。
饶是原芙月已经属于天资顶尖的剑客了,在看到这样的招式时,一时竟也想不出破解之法来。
或者说比起破解,原芙月更愿意静静地站在那欣赏林朝英的剑法。
她觉得这剑法就跟林朝英的人一样美。
如果一定要挑一个扼腕之处的话,那大概是因为持剑者怀有心伤,所以使出的剑法在美丽之余,还暗藏数不尽的悲伤。
她回神的时候,林朝英也敲练完她本人最得意的那套招式,收剑侧身朝她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下,是原芙月先开了口。
原芙月道:“你的剑真美。”
林朝英淡淡道:“是吗?”
可能是因为刚沉下心神练完剑,也可能是因为这句夸赞令她想到了她二人昨日在街上时的对话,在这一瞬间,林朝英的眉宇间又闪现了几抹郁色。
这郁色叫原芙月瞬间想起了她昨日在酒肆里失意买醉的模样。
原芙月倒是想要安慰,奈何在这方面毫无经验,最后只能咬着唇问她:“你……你吃过早饭了没?”
林朝英闻言一愣,好一会儿后才摇头说没有。
原芙月:“那我给你下一碗面条如何?”
“你会下面条?”林朝英有些惊讶,毕竟她一看就是位从小不缺吃穿的大小姐。
“我会的可多啦。”原芙月朝院内的美丽身影粲然一笑,“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这句,她便转身跑向了厨房。
厨房里的师傅和仆从见到她,也半点不惊讶,只迅速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
大师傅甚至还笑吟吟地问她:“大小姐今日要给庄主做什么?”
“做面。”她声音清脆,“不过不只给阿雪哥哥做。”
主人家的事问多问少,在大部分下人心里都自有一杆秤。
此刻他们见她挽起袖子动作飞快,便知她不欲闲聊,干脆在旁帮忙打起了下手。
没多久,两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就出了锅。
原芙月吩咐他们送一碗去西门吹雪那,自己则装好另一碗,去了林朝英住的客房。
她到时,林朝英的那个小侍女正在给林朝英重新梳头。
美人散发,坐在院中的石台边,长袖一半铺在台面上,另一半垂在那迎风飘荡,远远望去,浑然是一位被万丈霞光包围的神仙妃子。
纵使原芙月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这个道理,但看着此情此景,她还是忍不酌奇,那个让林朝英伤心的男人莫不是瞎?
这样的风华,同为女子的她都要看呆了。
她提着食篮走进去,把自己下的面端出来推到林朝英面前,道:“你试试看?”
说罢还递上了筷。
林朝英道了一声谢才接过筷,又问她:“那你自己呢?”
原芙月笑了一声,说我自己在做饭时就吃过一些了。
如此,林朝英才放心下筷,尝了第一口。
她今日做的是晋地人最喜欢吃的那种刀削面,但汤头和一般晋地人家吃的不太一样,更接近岭南那一带的风味,鲜而不腻,十分适合在清早吃。
原芙月对自己的厨艺颇有自信,她想就算林朝英另有口味偏好,吃到这样一碗面,也绝不会觉得难吃才是。
结果林朝英才吃了两口,竟忽然顿住动作,滚下了泪来。
原芙月:“!”
“你……你怎么啦?”她有点着急,“你别哭呀,要是觉得不好吃就别吃了。”
林朝英摇摇头,开口时声音很轻。
“没有。”她说,“你做的面很好吃,我只是忽然想到自己从前吃过一碗很难吃的面。”
原芙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她:“是……那个人为你做的吗?”
话音刚落,为林朝英梳完头的侍女便变了脸色。
只是当着林朝英的面,这小侍女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
所幸林朝英并没有觉得原芙月这个问题问得失礼。
她点点头,又吃了一口,而后才继续道:“真是叫你见笑,我又失态了。”
“虽然我不太懂,但这种事若是能控制自如,大约也不会有情之所至这个词了。”原芙月道,“你不必觉得丢脸的。”
林朝英一面听得鼻头一酸,另一面又有些好笑:“你不是说你不懂么,怎的劝起人来这么一套一套的?”
原芙月揉揉脸,诚实道:“话、话本上看来的。”
林朝英听到这个答案,再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到最后,她又垂下眼道:“说实话,这滋味实在太苦了,但愿你一辈子都不要懂。”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原芙月还真不太懂,“难道只有苦吗?”
“那倒也不是。”林朝英否认了这个说法。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其实很复杂,但说到底,还是跟着那个人如何待你来。他若是待你好一些,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鲜活美丽的;他若是待你不好,那世界又陡然灰暗。”
“有的时候,他明明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话,你却会很忍不住猜测出无数复杂的意思,偏偏你还会不敢向他确认,生怕得到错误的答案。”
她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在这样的晨光里向人娓娓道来时,更是叫人无法分神。
至少原芙月就听得无比认真。
“大部分时候,他说的话,他做的事,都足以直接主宰你的喜怒哀乐。”
“就像你方才说的那样,根本无法靠自己来控制。”
“你看到他,眼里就只剩下他了。”
原芙月听到后面,有些傻眼:“原来有这么夸张的吗?”
林朝英偏头扫了她一眼,忽然挑一挑眉,道:“这倒也不是。”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我说的不过是我自己罢了,至于你——”
“?!”
“你在听我说的时候,下意识拿了对谁的感觉做比较,那差不多就是喜欢他了。”林朝英说。
原芙月在问上一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微睁了睁眼,此刻听到她最后这句话,几乎是本能地瞪大了眼。
小姑娘不善隐藏情绪,几度变化表情,都被林朝英收入眼底,以至于林朝英也很好奇。
“所以,这一瞬间你在想谁?”林朝英道。
“……”
“不必告诉我,告诉你自己就行了。”
原芙月张了张口,终是没发出声音来。
但她藏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了一块熟悉的图案纹路。
那是一朵刻在小木盒上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