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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8章 皆知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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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咸阳城东楼】

邹氏是刘姜选入宫中并安排到伏寿身边的采女,在起初刘姜看重的是对方出色的美貌,留她放在伏寿身边,能够帮助伏寿留资帝的目光。冯方女也是同样,但邹氏比冯方女更成熟,更聪慧,她隐隐约约察觉出刘姜看向她的视线中似乎传递了某种信息,在接受‘惩罚’准备前往一处偏殿盥洗衣物时,她主动拦住冯方女,想要一个人接受这个惩罚。

“这可不行,我还想一个人去呢。”冯方女看向眼前这个一直照顾她的姐姐,很实在的说道:“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你刚才又何必为我担一分罪责?是我有些忘了形,没有照看好公子,就让我一个人去好了……”她按住邹氏的手,仿佛是突然长大明白事理了一样。其实她心里也是很感激邹氏长期以来的照顾,不想让对方因为自己的缘故去吃苦:“好姐姐,你就听我这一次吧,贵人怀着孩子,我们两个一走,万一有什么事,谁还照顾得来呢?”

邹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如今伏寿除了自己,还有皇子刘曦以及那个宋宫人,如果有什么事,光凭赵采女一个确实有些手忙脚乱。相对于刘姜暗中不甚明了的授意,邹氏更想要在这个关键时期紧紧留在伏寿身边,宋都失势的教训近在眼前,她不能让伏寿遭受危险。

“想不到你也有明白事理的时候。”邹氏退了一步,做出了选择:“我还以为你整天就知道躲懒玩闹呢。”她看着冯方女发髻上闪着璀璨光辉的千金宝镊,想起近日里的一个传言,说是董皇后为了邀宠将身边的宫人进献给了皇帝,自己这边的冯方女恐怕也会在不久之后继人后尘……毕竟听说皇帝不止一次注意过对方,只是伏寿没有松口罢了。

想到这里,邹氏玩笑道:“盥洗衣物那种粗重的活随便做一点也就是了,千万别把手给洗坏了,以后说不准我还得叫你一声贵人呢。”

“又拿我玩笑。”冯方女脸色一红,把头低了下去。

长安,杜里。

杜里并不是什么豪富聚居的闾里,自王凌离任以后,新上任的长安令左灵也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些小闾里上,跟城中主干道上的石板路不同的是,此处仍旧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下过一场雨后,巷子里满是泥泞和水洼,空气里也充斥着浑浊的腥臭味。

几个四五六岁的孩童在巷子里欢快的追赶打闹,他们赤着脚,丝毫不在乎地上的污垢,有几个孩子聚在一棵大枣树下,认真的和着一摊黄泥。

有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站在不远处朝这里呆呆的看着。

“阿苏,过来!”树下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伸手招了招站在远处的孩子,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过来!”

这一声像是命令,又带有足够的诱惑让那个孤零零的孩子迈开腿走了过来。

“想不想吃胡麻饼?”领头的孩子抬头很热情的看着阿苏。

阿苏的眼睛一亮,很干脆的说:“想吃!”

那个领头的孩子狡黠一笑,从地上捏了几块小石子,洒在被他揉搓成饼状的黄泥上,他将饼状的泥巴往阿苏面前一送:“那我请你吃!”

“我不要、我不要!”

“吃!快点吃!”天真无邪的孩童突然露出了阴暗的本性,他们一起架住了这个从小没有娘、胆小内向的阿苏,开始把泥巴糊在他的脸上。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大人走过来呵斥道:“都给我住手!”

那群孝愣了一下,其中一个领头的孩子朝前一看,发现这几个不知何时走来的大人中,自己的叔伯、杜里里正也赫然在列,他机灵的露出娇憨的笑、清脆的喊道:“阿叔!”

“滚远点!”那个向来和善的里正叔叔却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在把这些顽童驱散一边后,里正单指了指脸上挂满泪痕,头发、脸颊沾满黄泥的阿苏。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对身旁穿着华丽深衣的男子说道:“这个孩子就是了。”

一辆青帷小车正低调的停靠在巷子一侧,中黄门吴达踩着一路泥泞从远处走了过来,隔着车壁一五一十的陈说了刚才的见闻:“……已经将公子领去洗浴了一番,还吃了顿热汤饼,现在在一旁休息去了。按里正的说法,秦谊在凉州受了重伤,虽然朝廷事后有抚恤,授任华阴县刑曹,可他不良于行,此事便搁置了。可能因为前途无望,秦谊便终日饮酒,诸事不理……”

“就连孩子也不顾了么?”车内的女子悲愤的埋怨道:“他怎可如此!”

吴达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车外,既不劝解也不做什么,等到车里的人自己消了气,又听见她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吴公何不将孩子带来?”

“还不是时候,只要贵人想看,以后什么时候看都可以。”吴达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他年纪轻轻,正是衅门穆顺手下得力的助手。这次奉命出宫,是要给车内的人解开一个心结,其实这并不难以选择,一边是富贵一边是贫贱,吴达想也知道车内人会怎么选。

良久,车内女子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轻声道:“……回去吧。”

吴达立即行动起来,带着青帷小车如来时一般迅速的离开了这条小巷。

小车走了没一会,巷尾便冒出几个人影,赫然是严干、李义等人。在向附近的亭长、里正打听到消息后,李义疑惑的望着离去的车马说道:“太奇怪了,宫里的中黄门来杜里打探秦谊父子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杜氏?”严干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当他为了郭照的消息四处打探时,顺蔓摸瓜得知了杜氏似乎与郭照在最后的行踪一致,于是一路探查过来,正好看到这一景象:“董承当初莫不是为了撇清干系,将杜氏送进了宫?这样无论是谁也找不到她的下落。”

“那刚才车里的想必就是杜氏了?”李义现在仍是感到很奇怪,他摸了摸下巴:“擅自送人入宫,罔顾宫禁,董承好大胆。”

“光凭这一条就足以定他的死罪了。”严干这样说道,在知道郭照有可能深处未央宫后他反倒是不那么着急了,有了明确的地点,在办完了董承这件事后,陈说原由,自然能让郭照放出宫来。一时之间,严干的正义感油然而生,忍不住管起了‘闲事’,在关中这段时间他没少听说董承的斑斑劣迹,能有机会抓住对方的把柄,他自然乐意付出行动:“我们得先去寻王辅。”

“还有绣衣直指。”李义与他想到一起去了,随即补充道。

“两个都去找,这件事不是我们能担下来的。”严干沉着的思索一阵,道:“我觉得当初与王辅寒暄时,他身旁的那个向存屡屡进言,都提到了秦谊一家。现在回想起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有将王辅牵涉进去的想法……”

李义这才记起来:“那向存与秦谊曾经交好,或许就存着让王氏与董氏相斗,好为故友报仇的意图。”

“此事或许还需仔细筹措。”严干往李义的背后一拍,道:“先回去!”

回去自然是转弯抹角的告知给王辅、王越等人,绣衣使者王越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明显慎重、冷静许多,他只是叮嘱了李义一句‘此事留待后议’,便再也不提要怎么做。若不是王越是皇帝亲手提拔,平日没有与董承过多往来,李义都要怀疑王越的立场了。

王辅的态度却正好相反,他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跃跃欲试要有所动作。

回到家中,看到他兴高采烈的样子,王端不禁问了几句,得知事情缘由后他大惊失色,当即要把王辅关起来:“此事决不可胡闹!董氏势大,皇后又有孕在身,你凭这件事就想扳倒他么?如今我家势微,你还是给我多安分些!”

王端生性稳重谨慎得过了头,他承认自己内心有些惧怕董承这两年不断膨胀的权势,因为他知道自从父亲王斌死后,自己家里就已经没有了最大的凭仗。光是靠自己与王辅两个辞官守孝的年轻人、再加上麋氏妻族,就能够对抗在势力庞大的董承?王端并不认为皇帝对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与信重,会像对故去的王斌一样。

“阿兄!”王辅没想到和颜悦色的兄长会突然翻脸,在被对方从幽州带回的健仆带走之前,他急道:“此事重大,你千万不要自误!一旦错失,以后我王氏……”

之后的话王端已经没有心情再听了,他当然明白王辅的一番苦心,但他同样明白在这个关头——哪怕是杨氏、黄氏等人也黯然失势以后,初来乍到的王端并没有与董承硬碰硬的勇气。

当然,王端的稳重之举在事后看来是十分得宜的,只是他并没有让人侧目的能力与气魄,没有见到因管宁之死,原廷尉射坚在董承的袖手旁观之下,被迫离开政治中心,改任太学博士后,新任的廷尉赫然是当年以严厉执法闻名,又因犯法而被免的杨沛。

随着杨沛苦尽甘来,总算得到本属于他的九卿之位,在有心人的眼中,这似乎就意味着皇帝从鞘中抽出了些许光芒摄人的利刃。

因为身无官职,不在朝堂的缘故,王端更不知道如今的朝堂之上,以董承与刘虞为首的两方势力已经开始了几次剧烈的攻讦。

董承先是借题发挥,拿刘和所属的大司农内部纠纷为由,大肆弹劾刘和管束不力,失职无能。尤其是在看到皇帝对此并不想出手庇护的态度以后,董承更想借此事逼迫刘虞就范,好让他在樊稠的事情上妥协让步。

“刘公素来温和谦让,但有些事情上也很固执,不然当年也不会与公孙瓒闹得不可调和。”在入长安的马车中,法正端然而坐,他的身子随着马车下桥时候的颠簸晃了一下:“我料想此事无论是董承还是刘公,最后恐怕都不好收场。”

坐在法正对面的则是一声不吭、闭目养神的杨沛,他此次奉诏入朝,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在被冷落的这段时间里,他也没有长居家中,而是四处游历,让他本来就黝黑精瘦的模样比以往更甚了几分。听法正自言自语的说了一阵后,杨沛一开口就是劝说:“这里就是个漩涡,天子没有要你回来,你就不该回来。倒是应安分的待在老家,等待诏令,那样你的仕途就会很稳当,而不是非得做这等冒险的事。”

法正这几年沉稳了许多,听了也不恼,只笑了笑说道:“如今朝野上下都说要再除一次董贼,国家让杨公担任廷尉,或许也有这一份意思在吧?哪怕在这件事里我不出力,我也想好好看一看朝中诸公的手段。”

杨沛微阖上眼睑,似不欲再多说什么,他既然能同意让法正与他共车同行,自然是从心里肯定法正的做法,只是出于对故人法衍的情谊,不太想让法正犯险而已。

“……没想到大司农做了这么久,威望居然还不足以服众。”法正在车上精力充沛,尤其是当他听见久违的东西市里热闹的吆喝叫卖声后,心情比入城前更好了:“这一次恐怕是难以保全了,杨公,难道你对此没有想法么?”

“天子命我掌廷尉,不是命我管司农。”杨沛已有些倦意,可他知道这一路下来被法正打扰的无法休息,一会又要紧接着入宫觐见,索性也就不闭目养神了:“不过你为何要大司农留不住了?大司农这些年虽内部不和,但办事从未有过差错,依汉律,这算不上失职……”

法正挪了挪身子,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杨公,这天下不光只有法,还有其他行之于世的东西。”

杨沛不明白法正的自信从何而来,他本人也不喜欢去对某一件事翻覆考量,那样只会影响到执法的公正。朝廷上的人要做什么,就由着他们去好了,杨沛早已为自己想好了今后要处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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