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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跟我们走吧!”
郭凝说这话也是发自真心。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 父亲一下子就但变了个人似的, 也不说笑了, 每日只是怔怔的出神。如今他年纪越发的大了,叫这些小辈们如何放得下?
贺衍也劝道:“正是呢, 岳父大人, 如今我要去上任的地方虽不算多么富庶繁华, 可也山清水秀民风纯朴, 咱们一家人就在那里安静度日岂不好么?”
郭先生摇了摇头, “我在这里就挺好,不去。”
顿了顿又道:“既然来了,去里屋给你母亲上柱香,明儿一早就走吧。”
如今形势尚未明朗,孩子们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郭凝和贺衍对视一眼,知道一时半刻是劝不回来了,也只好暂且按下不提, 便去里屋上香。
那就见里头一张整洁的黑漆大案, 被人擦得一尘不染, 上头放着一个牌位和一只灰色的瓷坛, 左右两边各摆放着些糕饼点心之类。
这会儿的人们只讲究入土为安,可郭先生却直接将亡妻火化了, 堪称离经叛道!
从屋里重新回到大厅, 郭凝数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劝道:“父亲不如将母亲迁回祖坟……”
话音未落, 就听郭先生凉凉道:“迁回祖坟,又有什么好?人死如灯灭,不过给外人看罢了,只要有那份心意,在哪里不行呢?只她孤零零人在下面,她可怕黑了,万一遇到打雷更是睡不好,还得我陪着。待到日后我死了,我也这么着,也不必一定回祖坟,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挖个坑,把我们俩倒在一块也就是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眼见着是主意已定,任谁也说不动了,郭凝不禁泪如雨下。
她这一哭,直接把郭先生一颗心都哭软了,当下叹了口气,招招手叫她过去。郭凝便像小时候一样伏在他的心膝头,啜泣不已,“父亲,不如你就跟我们去那边生活吧,我实在想你了!”
不管女儿多大,在父亲面前就永远是那个需要人呵护的宝贝。
郭先生也不禁老泪纵横,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脑袋,翻来覆去的说:“糊涂,你们糊涂呀!就不该过来!”
他这一派如今正是式微的时候,躲着都来不及呢,这一家子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过来看他,唉!
“女儿不在乎,文泽也不在乎!”
郭先生第无数次叹了口气,可是他在乎呀!
郭先生一晚上没睡,站在窗前想了一夜,终于在次日凌晨提笔,就着快烧完的残烛写了一封信,托人拿不停蹄的送到京城,分别交给褚清怀和另一个人。
瘦死骆驼比马大,如今他虽然退出朝堂,可余威犹在,人脉也没断,以前是他不想争了,可现在想想,哪怕就是为了女儿和外孙子孙女呢,他也该最后豁出去这把老脸争一回!
他也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除了几个心腹,单凭以前的恩惠并不足以叫所有的人掏心挖肺,但他有法子!
褚清怀此人,他还是知道的,算是新一派里的后起之秀,本事是不缺的,可唯独缺人脉。
而自己这边,基本上都已垂垂老矣,他一走,后生力量薄弱,尚未站稳,只剩些积年的老狐狸,到底耐不住时光磋磨,心有余力不足,很是面临着青黄不接的窘态。如果不拉外援,想重复昔日荣光怎么也得十年之后。
他等不了,他的女儿女婿孙子孙女也等不了。
如此一来,由自己在中间牵线搭桥并作保……哪怕就是冲着这个呢,至少还能再保郭家二十年不倒!等到那个时候,他的外孙子和外孙女也就站稳脚跟了吧?
郭先生本来是想叫女儿一家,次日一早吃了饭就走的,谁知当夜又下起大雪,第二天莫说赶路了,站在外面都看不清一丈之外的东西!
于是除了他之外,众人俱都欢喜起来。
“可见是天意了,”展鸰笑道,又亲自给大家舀了金灿灿热腾腾的小米粥,分发小笼包和油条,“正是拜年的时候,元宵节还没过呢,哪里能赶路!”
虽然没有什么燕翅鲍肚的贵重食材,可这小笼包汤汁浓郁滋味鲜美,既可以跟油条搭配小米粥,也可以来一碗香醇的五谷豆浆,再配上五花八门的十几种小菜和卤味,也十分美滋滋。
两个小朋友昨晚睡得很好,早起胃口也好得很,正大口大口吃包子,十分香甜。
郭凝冲她感激一笑,“父亲平日多仗你们照顾了,大恩不言谢。”
“谈什么谢不谢的,郭先生在这里可叫我们受益匪浅呢!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客栈有郭先生和纪大夫这样的能人,可不正如得了两座宝山?欢喜都欢喜不过来呢。”顺道也把纪大夫拉上,郭先生就不那么显眼了。
郭凝和贺衍就笑,又道:“昨日匆匆见面,还未来得及好生打招呼,也不知在座的是哪些英雄?”
席桐就替他们介绍了。
郭凝到底是个正常发展的官家小姐,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将一应感慨都藏在心里。倒是贺衍不加掩饰,十分骇然的拱了拱手,“失敬失敬,原来是秦大侠和肖大侠。”
如今他虽然遭到贬谪,好歹也是七品县令的官身,肖鑫和秦勇一介白身,哪里敢受礼?慌忙起身避让,又大大的还礼,连称不敢。
忽然又听贺茗十分向往的问道:“你们当真会飞檐走壁吗?”
肖鑫刚要说小公子你话本看多了,却听贺衍斩钉截铁的道:“那是自然!”
贺茗就双眼亮闪闪的哇了一声,看向他们的眼神中凭空多了几分崇敬。
肖鑫和秦勇:“……”
不,我们不是,我们没有,你胡说!
习武之人最多就是会些功夫,跳的高些,看得远些,再会一点儿稀奇古怪的东西罢了,真没有画本中写的那么悬乎!
还飞呢,你们去问清霄观的道士比较靠谱,感觉都要成仙了。
哎,也不对,如今的观里的道士好像也有些不务正业,已经放出话去再不练丹,只专心做酒了……
展鹤难得遇见跟自己年纪差不多,见识谈吐也差不多的小朋友,昨天下午加半个晚上三个孝就已经混熟了,此刻他作为小小东道主也很周到,不住低声跟两个酗伴解释桌上稀奇古怪的菜肴。
过了会儿,展鹤又偷偷拉了下展鸰的衣服,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道:“姐姐,蓉蓉妹妹还想吃昨儿的鸡蛋糕,要蓝莓果酱的。”
这么点大的事竟也值当的他这样神秘兮兮,展鸰失笑,不过也很是配合的以同样的音量和动作反问道:“又不是什么坏事,但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叫他们直接告诉我就是了。”
那对兄妹都长得十分可爱,又懂事,张口闭口哥哥姐姐叫不停,展鸰很是喜欢。
展鹤抿嘴儿笑,“叔叔婶婶不许他们在外面随意跟人要东西吃,不好意思说哩!”
展鸰就笑了,“好。”
大户人家礼仪周全,管的也严,如今他们是在这里做客,自然不好主动开口跟主人要东要西的。
可大人忍得住,孝子正是嘴馋和好奇的时候,肚子饿的也快,虽然有点害羞,到底还是主动开口了。
展鸰就觉得这群小朋友的小动作十分可爱,当下起身去厨房端了一盘鸡蛋糕来。
这些鸡蛋糕又与昨儿的有所不同,都用楔的模具刻出来五瓣花朵的形状,有抹了蓝莓果酱的,也有涂了山楂果酱的,红的紫的黄的凑在一起,十分好看。
两个新来的小朋友就看呆了,忍不住低呼出声,“哇!”
展鸰笑道:“慢慢吃,每顿饭后都能吃一块,不过千万记得要及时漱口,不然牙齿该痛了。”
两个小朋友就乖乖点头,“谢谢姐姐。”
展鸰心里软和的一踏糊涂,要不是人家爹妈在身边,真是恨不得上手捏捏软呼呼的腮帮子。
长的好看又懂事的小朋友,真是可爱呀!
席桐就在下面偷偷拉着她的手,小声道:“不用羡慕了,以后咱们自个儿生。”
展鸰笑着拍了他一把,“去你的。”
鸡蛋糕不光几个小朋友有,其他大人也有,郭凝夫妇就有些惊讶,“这是什么点心,我们之前就从未见过。”
“鸡蛋糕,”展鸰道,“口感比较松软淳厚,老人孩子多吃几口也不怕。”
纪大夫往自己嘴里挖了一口蛋糕,乐呵呵笑道:“凝丫头,你多在这里住些日子就知道了,这丫头稀奇古怪的主意多着呢!保准都是你们没见过的。”
纪大夫此人年轻时曾为了采集草药走遍大半个大庆朝,端的是见多识广,如今他都这么说了,郭凝和贺衍越发惊讶,实在想象不出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客栈,为何又会这般与众不同。
稍后吃过了饭,众人又在后面的长廊里活动消食,打拳的打拳,说笑的说笑,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郭凝和贺衍何曾见过此等场面?一个两个都看呆了。
正愣神间,却听到一阵齐刷刷的惊呼,原来是秦勇耐不住两个小朋友的央求,一个纵身就上了屋顶!
贺茗和贺蓉兄妹都欢喜的疯了,拼命扇着肉呼呼的小巴掌,十分失态的对父亲母亲喊道:“看呀看呀,大哥哥真的会飞呀!”
肖鑫失笑,得,这下更解释不清了。
外头还下雪呢,秦勇也不敢久呆,不多时就又翻了下来,又给几个孝看他身上刚落的雪花。
此刻雪花尚未化,凑近了还能清晰的看到它们浑然天成的精巧结构,又是引得惊呼连连。
逗弄完了小朋友之后,肖鑫和秦勇又去例行打拳过招,贺茗早已去了拘束,也兴冲冲地站在旁边跟着学,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的。
展鹤看看人家的长胳膊长腿,十分羡慕:“哥哥好厉害哦。”
席桐笑道:“你还小呢,等开春了就带你去学骑马。”
才刚饭桌上他们都问了,贺茗足足比这小家伙大了一岁半,身子骨又天生健壮,自然长的高些。
当儿子的好奇就罢了,偏生贺衍竟然按捺不住下了场,奈何到底是书生,骑射等君子六艺不过是混过去的,笨手笨脚的模仿了几下之后……成功的闪了胳膊,还差点重心不稳把自己整个人甩出去。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一窝蜂的过去问,谁知他自己却哈哈大笑,踉踉跄跄站稳了,一点都不觉得丢脸,还照葫芦画瓢的学着跟大家拱手抱拳,“大侠们真是不易呀!”
众人不禁莞尔。
郭凝又有些习以为常的不好意思,“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看见什么都想过去试一试,叫大家见笑了。”
听了这话,展鸰才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分明是头一回见面,可去看这个人这么顺眼了。
他像极了褚锦,身上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孩子气的天真,对一切未知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并丝毫不顾及什么身份体面,并不介意亲自尝试。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