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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运动着的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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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九明心高气傲,目空一切。

他一出生就落在了权富之家。从小就是时任遇江市政府要员的爷爷的掌上明珠。他爸爸又是现任遇江市长。他是在雨水调和,阳光充沛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然而大多数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不可能有于大众平民一样的道德标准及行为,但是若要往反方向发展——违反道德与法律的界限处发展则轻而易举。所以学会拒绝要比学会接受难的多!

然而在这家庭的光环的照耀下,他并没有恃宠而骄,依旧脱颖而出。

自己考上了北京的金融大学。毕业分回到遇江的银行工作。加上他高高的个子,棱角分明,还有自小而来的那份优越感,而培养起来的超然的气质。被蜂呀,蝶呀围住仿佛是自然的事。

然而他却说她们是他入眼而不入心的。他自诩自己是株高大乔木,要比她们长得高才不会影响视线。他说自己就是个发光体,他喜欢把光照到谁谁就有光泽。他说他不用女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世界上男人二字是为了区别于女人二字的。但在他认识一珠之前,他不知道何为真正的贫穷,不明白挣扎二字的真正意义。同时,仿佛也不知道爱情与女人的关系!

成家村人口不足百户,且周围被绵延数里的大山包围着。

一珠从小就在一个重男轻女,传统封建意识又非常强的环境下长大。她的所有亲人的爱都给了她哥哥,她的温度就来自她哥哥再转给她的!

村里没有学校,他们兄妹俩就两头不见日头的奔走来回的山路上,然而他们兄妹俩的成绩在班级里总是名列前矛。

在她十岁那年,大她两岁的哥哥在家病了几天就死掉了。

一珠放学回来,哭在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眼睛了的哥哥身旁,却被她爷爷突然来的一巴掌打的僵在那里。她爷爷又不甘的吐了口痰指着她大骂道:“该死的!”

她的嘴角一股腥一股咸。当时她倒真的希望躺在那里的是自己。

她第一次体会天塌下来了的意境和独行于世的孤单!

从此她断了眼泪断了笑,从此她形单影只,沉默寡言。她哥哥的理想——成为医生!成了遗愿!她也接过移植于自己心里!

然而当她以优异的成绩被遇江市重点高中录取时,她家里的命令来了:“你已经比别人家的女孩子多念了几年书了,你的婚事我们给你定了后院的小宝。”

小宝家的猪被赶过一珠的家,交换了一个人。

小小年纪,心中有梦想,自己想努力,可大人却将她强行的搬离了轨道。

订婚那天,大人们喝得酒酣耳热,宴席将终之际她终得以悄悄退场。

小宝在她刚过世不久的爷爷及送走她哥哥的空房子里找到她,却震慑于死者的威严而没敢进来。

那时天幕刚刚拉下,北风呼啸着飞着轻雪。小宝手把着门框,声音低低的轻唤了一声:“一珠!”

一珠满眼的泪,哀哀的眼神望向小宝,然后给小宝跪下:“小宝,你放我去上学,好不好?”语气是孤注一掷的哀求与坚持,膝边是她刚刚还穿着的小宝给她买的红呢子短大衣。

小宝当即就被那种死人与活人的力量逼得直冒冷汗。犹如一棵根植于泥土数年的植物被连根拔起之后,与大地分离的痛。

小宝还没有学会对女孩子的比较与欣赏,也许是自己的世界太小,也许是从小视线就被眼前这双眼睛遮住。但小宝对她的认定是一生一世的。

小宝的眼前一片漆黑再无一物。

不知道过了几生几世,只听远远地传来似曾相识的如蚊子般的声音:“——小宝,等我八年,八年后我成了医生再结婚好不好?”犹如一个出征的将士对守妇的诺言与安慰。

“小宝,我会给你写信,一年一封——”

八年,等待八封信!

余音缭绕,不尽无期,字字刺骨的寒!

小宝不相信这如蚊子一样的声音也能啮到人的骨头吗?

第二天,一珠早早起床,仿佛逃般的踩出这场大雪过后第一行出村的脚印,却在村口发现早就等在那儿的小宝。

一珠当即决定,如果他坚持不放自己走,她就死给他看。

可是小宝却塞给她两百元钱,并给她围上了一条新的围脖。

可谓太痛以致无泪,一珠从没想过太暖也可以使人有泪!

一珠找到学校,老师对她的成绩做了一下考核之后摇头。她迟到了近三个月,而学费对她来讲仿佛是个天文数字。

可谓茫茫人海,人海茫茫,天茫茫,地茫茫,而一珠的信念没有变。

在遇江徘徊逗留几天之后才在遇江市人民医院落脚,做了卫生员。

为了她的医生梦,她又从宿舍搬出至这间狭小的储藏室。里面有天窗,有一个长椅子。然而里面放着每天从病房里退下来,三天才清理一次的用过的输液瓶子。最难忍的是这些空瓶子散发出的刺鼻的味道。然而对于一珠则乐不思蜀,仿佛天赐。

一珠与季九明就相识于季九明爸爸心脏病住院期间。

他爸爸早起呼吸困难,季九明急着去叫医生。冲出门就将当时正拿着打扫用具往里进的一珠撞到,随口一声:“讨厌!”绕行。

后来一珠在她的回忆《上天派给我的老师》中写道:“……抹布飞出去了好远,水洒了一地,可是我得迅速自己善后。眼泪有时是在倾诉,有时是在乞求,可是我却无人可倾诉,无人可乞求。现在我才明白,尽管当时是真的痛,真的恐慌,但实际上我并不是对痛的本身的承受能力不够,而是多么渴望那声对不起的。生命再弱小也是有尊严的……”

季九明看人视线从不放的太低。直到有一天季九明无意间发现了一双草鞋!

当时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在地球上,在中国这块广袤的土地上,依然有一双草鞋在发挥着它的实用价值。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相信有已经是在教育过后,能亲见到则何止是难。而这双草鞋竟还是运动着的,是活的,这同季九明脚上上千元的鞋同样带给人一种震撼。但前者则带着几分苍凉!

就是这双草鞋彻底的改变了彼此的命运。

就是这双草鞋吸引着季九明顺着上望。却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仿佛未受外物侵扰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目光里却是空无一物。不是太满之后的空洞,而是清澈见底。

这眼神仿佛只有在没有受到外物侵扰的孩堤时代才有。可惜她的整张脸都被大大的口罩遮住了。

而季九明越是看不到就越是充满好奇。犹如一幅带着画轴的画,被打开一半儿就忽然停止,他想知道这未被打开的到底是不是如他想象。

几天后,他把一珠困在电梯里,叫她把口罩摘下来叫他看看。当年季九明就狂妄至此。

然而一珠却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他紧张到了极点,拽住衣角的手里却渗出了汗珠。沉默,无声无息。

季九明想起他大学毕业告别舞会上,曲子一曲比一曲悲凉,一曲比一曲节奏慢。他与只比他大两岁的印度籍外教近到不能再近时,她在面纱里用英语问他:“能不能不再做你的老师,把我带回你的家乡!”季九明心头一凛,他绝不能把开在热带的花朵移植到冰天雪地里去毁灭!

眼前一珠的身体却如没了氧气供应般僵直!这种气氛再持续下去,同样也会令他窒息。于是他就左手操控电梯,右手就去摘她的口罩。然而一珠可谓急中生智,她在紧急的情况下表现出了人人都具备,但幸运的人一生都不会有机会表现的那部分原始野性。在他的手刚要触到她的口罩之际,一珠极迅速的扒下自己的口罩把季九明的手抓过就下口咬住!

痛,从未有过的痛!他想抽出手可是他想到了咬住猎物不松口的狼!想打她却面对一个如此又瘦又小的孩子而终无从施展。直到电梯里又进来其他人,她才松口逃跑。

尽管季九明的手腕当时就流血了,可是他却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野蛮行为弄呆了!他在心里暗骂道:“如果我要吻你,还不把我的舌头咬掉!”

可是,季九明当时根本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真的去吻她!

季九明的好奇心不仅没有得到满足,而且还更趋强烈。几天之后,季九明终于查到她的最终安身之处。

如果不是他发现了在长椅子上的高中课本,笔记,这种对他季九明仿佛都难以立脚的地方他是不会久留的。

正在他细看这堆书本时,一珠出现了。

她看见满屋子烟雾以为着火了,扔掉手里够她吃三天的馒头,冲到长椅子处就抢夺她的书,当她去收在季九明手里的一本书时,才发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两双眼睛终于极近距离的被装在彼此的眼睛里了!在一珠的印象里只有暴力能让人有怕的意识,可是他的目光里好像潜藏着一种自己的什么危机?

当时季九明身穿一件深棕色皮大衣,胸襟上露出的里子是皇宫里的富贵颜色,深黄色,古铜钱图案,连扣子都在发光,狐毛领子更显出他的霸气。头发剪的很短,还有那张成熟,冷静,开扩的充满优越感的脸。

季九明用来隔绝空气的烟飘缈缭绕周身。一珠当时竟以为是天上的神仙落错了地方。而就是从那个时候一珠才知道什么叫富贵逼人!

季九明正用那种深邃莫测的,一珠看不懂的眼光盯住她,进而扫视着她。

季九明终于看清了庐山真面目,日本美女的标准脸型,瓜子脸,白皙的皮肤属于严重的营养不良,嘴角微微上扬。她的五官上的闪光点,依旧是她那双此时正惊恐不眨的瞪着自己的大眼睛。这张脸的确不是他想象。

美与丑从历史到未来,永无标准。定论也因人,因时,因角度,因潜意识里对被评判者的欣赏程度,何况来评价一张有着极其强烈的人的气息的脸!

一珠手里的馒头掉到了地上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扭头就往外跑。跑时目光还迅速的掠过那落了地的馒头。季九明就伸出长胳膊去拽,然而一珠却又下口了,却依旧咬住的是他的右手腕处。

季九明怒不可遏大声道:“你是野人吗?狼崽子!咬到大动脉你就成了杀人犯!”

也许是杀人犯三个字起了作用,她终于松了口但转身却还是跑。

季九明真是气愤到了极点冲着她大声吼道:“你要是再跑,就老账新帐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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