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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庄里溜达了一圈, 亲眼目睹老农们如何熟稔地种下玉米之后, 朱厚照与王守仁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京城。此时已经将要入夜, 朱厚照并未在外流连,而是紧赶慢赶地回到了皇宫,正好赶上了坤宁宫的晚膳。
用过晚膳,一家五口便相携前往宫后苑散步。朱厚照不似从前那般领着弟弟妹妹在前头撒欢, 反倒落后几步紧紧跟在爹娘身边。朱佑樘和张清皎知道他许是有甚么话想说,便叮嘱朱秀荣牵着朱厚炜慢慢走, 注意着脚下。
“怎么?去了一趟皇庄, 增长了不少见识?”张清皎勾起唇角。作为母亲, 她从来都认为自家的孩子须得见识更宽广的世界。若非条件所限, 她更希望能亲自带领孩子去认识未知的世界, 而不是只能间接培养他们认识世界的能力。
或许在许多人眼中,不过六七岁的朱厚照自行离开京城是非常危险的。但她相信,他已经有了充足的自我保护意识。在十几名锦衣卫的保护下, 只在治安良好的京城周边活动,孩子必定是安全的。再者,朱厚照并不知晓,每回跟着他出行的其实并不仅仅是十几名锦衣卫。明里只有十几个人,暗中却有数十位经验更丰富的锦衣卫,足够护得他安稳。
能保证安全的时候, 便应该让孩子自由探索这个世界。见得更多,听得更多,孩子的思考便会更深刻, 不会再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无知幼童,亦不是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子弟。唯有这样,他才能成为一位睿智的统治者,真正懂得如何营造出一个理想的、实实在在的盛世。
现如今,这孩子只能在京城转悠,去京城周边瞧一瞧。随着他渐渐成长,拥有了自保的能力,她希望他能走得更远,去那些他们从来不曾去过的地方,去感受他们从来不曾真正感受的世间百态。所以,让他练习骑射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健康,也是为了他能够自保。至于其他,便只能看他的潜力如何了。
“娘,那些老农种玉米确实有些独到的经验,咱们这回种夏玉米也可以试试看。不过,种玉米倒是其次,我看皇庄中的农户过得都不错,比路过其他村庄时瞧见的农户宽裕多了,甚至不亚于京城里一些住大杂院的人家。”在与王守仁聊天时,他默默地记下了路边那些村庄的模样,以及农田里衣衫褴褛的农人。爹娘从未告诉他何谓“贫苦”,但他通过观察,便知道“贫苦”就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上无遮身片瓦、下无立足之地。
“你可知道,一年花用多少两银,便足够过上温饱的生活?京城中的贫户能挣得多少银钱?那些贫苦的农户又能挣得多少银钱?而那些去酒楼戏园子里豪掷银两的富家子弟,一次能花掉多少银钱?这些银钱若折算成粮食,又能养活多少人?”朱佑樘淡淡地接道。
张清皎继续问:“此外,宫里每日又须得耗费多少银钱?多一千宫人少一千宫人能省下多少银两?让这些宫人去宫外铺子里做活,既能养活他们自己,还能养活多少人?”
“……”朱厚照默默地记下这些问题,赶紧道:“针对这些问题,下回我再调查看看。我今儿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而是我路上偶遇了小王先生……”于是,他便一字不漏地将与王守仁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原本我还想问问爹,若是缺少将军,为甚么不能通过武举选拔骑射出众、懂得兵法的人才。不过这事儿稍晚再讨论也不迟,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爹娘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如果我跟着小王先生学兵法韬略,证明我有当大将军的天赋,是不是就能说服内阁那群老先生放我去边疆征战?”
朱佑樘挑起眉:“说服他们不过是其次,你首先须得说服我们。”张清皎闻言,只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听了自家爹的话,朱厚照睁圆了眼睛,仿佛有些失望:“你们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成为霍去病那样勇武善战的将军?”他还以为,爹娘一直支持他学习骑射,每回听他兴致勃勃地说起要当大将军都从来不给他泼冷水,就是因为他们相信他、支持他……原来这只是他的误会?
“大哥儿,想成为霍去病的人,年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可这世上只有一个霍去病,只有一个冠军侯。”张清皎道,“你的目标很高远,可你如何令我们相信,你会成为下一个霍去病?你能拥有他那样的天赋与能力?”
朱厚照张了张口,一时间没有办法反驳。他垂下了小脑袋,嘟囔着道:“那是因为我没有像卫青一样的舅舅,也没有像武帝那样的姨父……要是有大将军教我,也有人让我练兵,我……我怎么就不能是下一个霍去病……”
“是啊,你没有像卫青一样的舅舅,也没有像武帝那样的姨父。”张清皎似笑非笑道,“你只有一个蹲在户部不挪窝的大舅舅,一个就想当锦衣卫的小舅舅,还有一个不会主动塞给你几百个兵士让你练兵的爹,以及一个每天管束着你给你各种小任务的娘。”
朱厚照眨了眨眼,知道自己说得不对惹了娘生气,便蹭到了她身边:“是我错啦,我当不了第二个霍去病。霍去病之所以是霍去病,就是因为他独一无二。”唔,那可是他最崇拜的少年将军呀,当然不会再有第二个!!就像娘说的,千百年来也不见出第二个霍去病,他怎么能说自己会是下一个霍去病这样的大话呢?
“我不会是任何人,我只会是我自己。我有疼爱我教导我的睿智爹娘,有专注经济庶务的大舅舅,有……随和又认真的小舅舅,还有慈爱和蔼的奶奶、曾祖母和外祖父……”小家伙绞尽脑汁地夸赞着身边的亲人,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他此刻的神情究竟有多么温柔:“所以,我也会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太子兼大将军。”
“大哥儿,我知道,你之所以想成为大将军,并不是因着一时意气或者自己的喜好。”朱佑樘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而是希望能够驱逐那些欺侮我们的鞑靼,彻底稳定边疆,重现太宗时期的辉煌,壮我大明的国威。但你也须得知道:希望是一回事,擅长是另外一回事;喜欢是一回事,天赋是另外一回事。”
张清皎也道:“你应该很明白,我们从来不会限制你做你喜欢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支持你孤注一掷,去做你不擅长的事。如果你只顾着逞强,那便只会再一次重复英庙亲征的旧事——你应当已经知道,内阁之所以拦着你学骑射,也正因为他们不希望再现最坏的结果。”
朱厚照已经学会了冷静思考:“可是,如果不试试,爹娘怎么知道我不擅长呢?怎么知道我没有天赋呢?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十年怎么样?如果十年之后,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有能力,那我就乖乖地放弃。”
“……”朱佑樘与张清皎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瞧见了对孩子的信赖与支持。他们相信自己的孩子不会莽撞行事,相信他随着年纪增长,能更客观更冷静地做出判断。于是,朱佑樘道:“我赞同你试一试,不过,只跟着王守仁学便够了么?他并没有主持战事的经验,也仅仅是读了几本兵书而已。”
朱厚照歪了歪脑袋:“可是,除了小王先生之外,也没有人愿意教我了呀。而且,我觉得我们俩很投缘。说不定甚么时候,小王先生就有机会去边疆主持战事了——爹,你可以给他机会试一试嘛。那样我就有一位很有经验很厉害的先生啦!到时候我直接去边疆跟着他历练,你们也都不用担心啦!”
“你倒是事事都替你爹安排妥当了。”张清皎失笑。她当然不曾忘记,王阳明的其中一个头衔是军事家。也许如今的阳明先生没有足够的机会证明自己的用兵能力,但他对兵事一道的理解定然不同于常人,足够教授自家儿子了。“万岁爷,且让王守仁教他就是了。”
“一则,此事须得暗中进行,不宜惊动太多人,更不能让内阁察觉出咱们打算让人教大哥儿学兵法。连练习骑射他们都会多想,更不必提学兵法韬略了。要是让他们发现了端倪,指不定会怎么谏言呢,说不得还会引动言官闹出波澜来。二则,朝中也没有甚么合适的人了,这几十年来打过胜仗的寥寥无几。真正有能力的都应该镇守边疆,哪里能为了教大哥儿,便轻易将他们召回京城?”
朱佑樘拧紧眉:“卿卿说得有道理,就让王守仁先教着罢。如果他果真于兵事一道天赋出众,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去边疆试试。”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会让他担任多么重要的职缺。他若想出头,自然得想方设法经略一方,证明自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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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朱佑樘便以口谕召来了王守仁,让他隔日来乾清宫西暖阁检查太子所习的大字,顺道指点太子练习一个时辰书法。内阁诸位阁老都以为皇帝陛下好不容易才说服太子殿下抽出些时间好好习字,自然不会反对。至于为何是王守仁,谁让太子殿下与他投缘呢?若是换了别人,指不定这一个时辰他还不乐意挤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娘娘:呵呵,真是亏待你了,你竟然没有卫青那样的舅舅,没有武帝那样的姨父。
照照:_(:3∠)_,我错啦!
陛下:呵呵,是啊,你竟然有疼爱你的爹娘……
照照: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