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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轲半梦半醒间,依稀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唤他的名字。
小周,小周。
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在狭窄的沙发上烦躁地弯起脖子,脸颊贴着布垫不爽地磨蹭。他想要更多的吻,想要更多的体温。他想把那个人拥过来,紧紧抓住,紧紧抱住。他想告诉他,周子轲不是东西,你别生气,你也别哭了,我什么都不想要。
肖扬一大早来到公司,塞着耳机,戴着帽子,一下车被公司门外面熙熙攘攘排成长队的人群吓了一跳。助理小朱打着哈欠跟在后面,告诉他今天是亚星的参观日:“直到下午五点都会是这样。”
肖扬在从新加坡回来的班机上睡了一夜,落地以后,kaiser 其他人都扛不住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小朱一早从机场开车把肖扬送回家,本以为自己也能跟着放个假,没想到肖扬回家叫了弟弟妹妹起床,给穿了衣服,给做了早饭,送了两个瞎闹腾的六年级小学生到了学校,换了一身行头就直接要回公司。小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肖扬问他新歌的小样送来了吗,小朱一头是汗,说我去问问郭姐,肖扬问这周什么时候补录《恺撒世界》和《午夜列车》,小朱结结巴巴,一溜烟上了楼,说我这就去问郭姐!
肖扬独自一人进了地下练习室,走廊里已经有不少来参观的女孩子了,他低着头从中走过,女孩儿们兴奋得两眼放光,却碍于参观日的要求不得上前打扰,只能捂着嘴眼看着他走进 kaiser 专用的九号练习室。
肖扬一进去就傻了眼,一个他从未想到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正戴着帽子,压低了帽檐,坐在练习室角落。
“稀客啊!”肖扬一脸意外,他把耳机都摘下来了,快步走到那人跟前,难以置信地看了好几眼,“这位爷,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周子轲抬起头,没好气地瞥他。
肖扬一屁股坐他旁边,低头看表:“这才几点,你怎么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练习室面朝走廊的那道墙是透明的,来往的人能清楚看到每间练习室里的动向。从肖扬进门开始,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墙外,大气不敢出地举起手机拍照和录像。
周子轲歪头看了肖扬一眼,有时候周子轲想不明白郭小莉为什么不顾公司的意愿,强行指定肖扬来做汤贞的接班人,虽然在公司那边总是骆天天的动静更大些。“那天你是不是看错了。”周子轲问他。
肖扬一愣,没听清楚他问什么:“你说什么?”
周子轲放慢了语速,他从未这么有耐心地和肖扬说过话:“你告诉我,汤贞自杀那天来这个地方找我。”
肖扬一听,点头:“没错。”
周子轲说:“他说他没来过。”
肖扬眨巴了几下眼睛:“不可能!”
周子轲看着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肖扬忽然脸色一白,一双桃花眼傻傻望过来,声儿都发颤了:“难道我遇见的……是鬼?”
周子轲原本想,肖扬应该不是编瞎话骗他,这会儿无奈道:“哪来的鬼。”
“不是,我不是说汤贞老师是鬼,我是说,”肖扬认真道,“说不定这里有鬼扮成汤贞老师,专门半夜出来吓唬我们这些小辈。”
周子轲不愿再与他对话。肖扬反问:“你去看过汤贞老师了?”
“嗯。”
“郭姐让我和老罗他们今儿晚上一块儿过去,”肖扬说着,鼻子动了动,撇头看周子轲,“你是不是喝酒了。”
周子轲没吭声,肖扬用帽子捂着嘴说:“别让外面小姑娘们闻见啊,不然郭姐还要削你。”
周子轲说:“你巴不得她狠削我吧。”
肖扬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肖扬的助理小朱从楼上一路小跑下来,九号练习室门口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小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门口,往里一看也吓了一跳。
“扬扬,郭姐找你。”他气喘吁吁地说。
肖扬一听,也不跟周子轲说话了,撑着地板站起来戴上帽子快步朝外走:“郭姐找我?”
郭小莉今天一来办公室就听说有人在地下练习室见着了周子轲。她起初颇惊讶,后又觉得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她也不知道周子轲这回是挨了一顿骂,浪子回头知道好好工作了,还是又有什么别的打算。
办公桌上已经放了成摞成摞的文件,为首一本标题写着,mattias 十周年专题活动企划案。
自从和梁丘云敲定了活动大致方向,亚星娱乐就准备整合全公司的力量来做这件事。在这个汤贞刚刚自杀没多久的当口,亚星娱乐急需一件大事来转移公众的注意力,他们决定打起感情牌,把宣传重心放在汤贞的回归、康复和 mattias 十年未变的深厚情谊上,只要最终效果足够正面,偶像自杀这事再难也盖得过去。郭小莉也早早定了任务,让手下人把所有想法往上报。
十年,这十年,无论对两位成员来说,还是对郭小莉,值得“纪念”的东西都太多了。
温心给郭小莉打电话,声音又急又气:“郭姐,你给我发的这个日程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郭小莉说。
“可是他才刚出院啊!”温心大声道,“需要这么着急吗?”
“公司也没办法,”郭小莉说,“公司现在焦头烂额,阿贞公开露面这事宜早不宜迟。好在他身体状况恢复得还不错,只是一个发布会,他没问题的。”
温心说:“不是有没有问题的事,至少给他几天时间准备一下啊!”
郭小莉沉默了片刻,说:“这不是阿贞一个人的发布会,另一个人的档期也必须考虑。”
温心破口大骂。
肖扬敲门进来的时候,郭小莉刚挂了电话,她抬头看见肖扬进来。
“郭姐找我什么事。”肖扬摘下帽子,问。
“你明天下午四点去电台录《午夜列车》,”郭小莉看着他,“叫着子轲一起去。”
肖扬一愣:“什么?”
“我已经和电台那边打过招呼了,这期让子轲加塞做一期嘉宾,”郭小莉从背后的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上面有几行手写的要点,抽出来时,连带着一张便签也落在地上,郭小莉弯身把便签捡起来,单把那张纸递给肖扬,“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务必让他在节目里就颁奖礼上的事好好道歉。”
肖扬目瞪口呆,但还是把那张纸接过来:“你怎么……”
“怎么了?”
“你做决定之前也不和我商量一下,郭姐,如果是上《恺撒世界》也就算了,毕竟是团里大家一起的节目。《午夜列车》是我自己——”
“这是你汤贞老师给你的节目。”
“给我就是我的了啊,”肖扬抗议道,低头看了看那张纸上写的内容,叹息一声,“郭姐你怎么想的,这根本不可能做到啊。”
“怎么不可能。”
“周子轲这人平时就不爱说话你是知道的,和他说十句话他能搭理两句就谢天谢地了。上上电视他还能露张脸给观众看一看,你不如让他到电视上道歉。”
“电视不可能,反而闹得更大,”郭小莉说,“时间那么重要,他摆张臭脸,观众一看,这像道歉的态度吗。”
“可是广播节目上只能听声音,他不说话,听众难道就听他喘气儿吗,这更不像道歉了。他要还是一句话不说,我难道从头到尾自说自话。”
郭小莉正色道:“这不更显得你肖扬妙语连珠,才智过人,能堪大用。”
肖扬听了听,“诶”了一声,顿时觉得也有些道理。
“到那时候,为了子轲收听节目的听众,就不得不全程听你讲话,”郭小莉一边继续哄他,一边低头看手里捡起来的便签纸,那上面是一串潦草的手抄乱码,又有星号又有井号,共计11位,郭小莉把便签攥成一团塞进口袋里,抬头看肖扬,“距离今年音乐节还有一个多月,要抓紧时间了,扬扬,能超过子轲的机会可不多了。”
天才陨落的故事最好看,越是被捧到心尖的人,旁观者越是爱看他碎得一塌糊涂。他死了,会变成传奇,会为人称颂,他今生今世再也没有机会沦为凡庸,再也不会老去了。汤贞自杀的故事多多少少就属于这类,它更像是命中注定的,是命中有此劫。仿佛不以自杀结束,“汤贞”这个故事就不得圆满,“汤贞”这个名字就无法成全。只可惜人命易算,天命难测,汤贞从鬼门关游荡了一遭,居然又被生拉硬拽地扯回来了。
亚星娱乐主办的发布会于当日下午一点在北京一家酒店八层会议厅举行。记者们甭管受邀的没受邀的,摩肩接踵,你挤我,我挤你,将偌大的场子挤得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mattias 队长梁丘云先生先行到了场。他今天是正装出席,西装剪裁贴着他宽肩窄腰,西裤下双腿修长,闪光灯啪啪地照他,追逐他,梁丘云时不时对镜头笑一笑。
“云老板今天心情不错。”记者们喊道。
梁丘云说:“阿贞的好日子,谁心情会不好。”
台上摆了两个座位,梁丘云一走上去,前排记者就围过去和他搭话。梁丘云拉过椅子,解了衣扣坐下,从助理手里接过一瓶水,一边喝,一边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和记者聊起天来。
直到下午三点,汤贞都还没出现。
很多人都快忘记这件事了。也许是之前汤贞自杀的事闹得太过沸沸扬扬,太过满城风雨,搞得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有点找不着北。他死了,汤贞居然死了,恨不得立刻把能扒拉到的关于汤贞的一切都收拾收拾珍藏起来,咂摸咂摸怀念一番。所有人都忽然放下了那些成见,变得特别宽容,无论在汤贞身上发生过什么好事烂事,仿佛只要加一句“人都死了”,立刻就全不是事了。
估计汤贞自己也没想到,自杀还有这作用。可归根结底他没死成,不仅没死成,公司还以他的名义邀请来几百记者,要开一个场面颇大的发布会。两个多小时的等待足以帮在场所有记者找回一点过去的感觉,即汤贞在他们笔下原本该是何等劣迹斑斑。
连梁丘云的耐心都开始耗尽了。他时不时抬腕看表,时不时和助理耳语,倒是从头至尾没有怠慢过场下记者。记者们也给足了他面子。每次有人问他,汤贞怎么还不出现,汤贞什么时候来,梁丘云笑得无奈又讨好,说着,大家再等等,阿贞身体情况特殊,刚出院不久,还请多多体谅。
有记者说,真和身体情况有关吗,发布会时间昨天就定下来了,就算身体再不好,用担架抬着一早出门这会儿也该到了,明摆着习惯性迟到,和以前一样不守时,让大家在这儿干等。
身体不好回医院躺着继续治,出来耍人玩有意思吗。另个记者说。
梁丘云也不反驳,就听着,好像连他也找不出一句话替汤贞的迟到辩解,只能在这里替汤贞受着责罚。
“云老板,你太敬业了,”另个记者看不下去了,“要不是你还一直在这儿坐着,我们哥几个早就走人了。亏得他自杀给这么大的版,出来还是这副德行。”
还有人说,云老板这种腕儿,他汤贞也好意思让人等这么久。
三点五十的时候,助理上来告诉梁丘云,汤贞到楼下了。
梁丘云脸色已经十足难看,他匆匆下了台,下面记者慌了,急急忙忙举起镜头,以为会拍到什么汤贞发布会迟到梁丘云黑脸离场的画面,结果助理小孟在后面大声说,汤贞老师马上就到场了,请各位稍安勿躁!
梁丘云大步往外走,一出电梯门正好见到酒店门开,第一个进来的是温心。温心着急忙荒,满头是汗,头发都一缕一缕贴在脸上,她手里握着一个水杯,还抱着一件外套,没拉紧的背包里一片大红色的阴影,显然是给记者们准备的红包。
接着进来的是祁禄和几位酒店工作人员,他们手里提着不少纸袋,看纸袋上印的标志,里面东西应该是有些价格。梁丘云皱了皱眉,亚星这小破公司为了汤贞也真是下了血本。
最后进来的是汤贞,他垂着头,还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是被人抱着进门的。
梁丘云眼睛睁大,和周子轲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