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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圣诞夜,汤贞昔日的助理温心、祁禄都没有回家。他们提前和周子轲沟通好了, 买好礼物, 也包装好, 在下午天色渐暗之前, 假装轻松地提着食材早早过来。
吉叔也派车送了一棵新砍的松树过来, 是自家山上种的, 大小非常合适。温心走进家门的时候, 正看到汤贞老师穿着棉拖在地上走来走去,装饰树枝。
“汤贞老师!”温心出声喊他,“节日快乐!!”
汤贞一见温心就笑,但即使这样, 温心也能从他脸上察觉出哭过的痕迹。郭姐说,从方曦和来过之后, 汤贞老师的情绪波动得很厉害。“你们一定要好好陪他, 告诉他, 他身边有人关心他, 爱他, 感激他, 珍惜他,不会欺骗他,不会背叛他,不会抛弃他。”
温心放下手里的礼物,张开双手,去和汤贞老师拥抱, 温心把她冻红了的脸蛋蹭在汤贞老师温暖的肩膀上,温心觉得很不舍,她以后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汤贞老师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对他撒娇了。
温心长大了,肩上有了更多的责任。“囡囡的学校今晚有圣诞晚会,囡囡要演出,郭姐说她看完了就过来,”温心对汤贞说,她弯下腰,从地板上抱起装礼物的袋子,举高了,“我把郭姐和囡囡给汤贞老师的礼物带来啦!”
周子轲从楼上下来,他迅速冲了个澡,冲完澡又给曹老头儿打了个电话。圣诞树底下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汤贞坐在地毯上,和温心一起点蜡烛,汤贞双手握住点火器,他手不再那么抖了,周子轲走过去,站在背后看了眼地上的礼物。
祁禄来了,他背了一个登山包,天儿这么冷,他还骑车过来的。
里面除了包好的礼物,还有一袋药,夹着曹医生写的说明,祁禄把它交到周子轲手里。
汤贞想去厨房帮温心和祁禄一起做饭,又帮不着什么忙。两个小的在里头忙活,汤贞瞧着他们的背影,过会儿汤贞又转过身,去看一直靠在玄关墙边看他的小周。
汤贞的手摸起来是凉的,好不容易捂热了,只要一松开,又凉下来。
汤贞走到小周身边,他靠着小周,小周从背后自然而然地搂住他,把他两只手又捂住了,想把他暖热。
温心在厨房里和祁禄聊天。热油嘶嘶作响,也没人能听见。
“祁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悄声问,“汤贞老师真把方老板那些股份都转送给陈小娴了?”
祁禄把冰箱里吉叔送过来的半成品菜一盘盘拿出来,揭开保鲜膜,分开类,该炒的炒该烫的烫。他抬起头,看了温心一眼,那眼神颇无奈。
温心一撇嘴。“好心疼呀,”她委屈道,好像割肉的是自己,“我今天看报纸,值两百亿呢!亿啊!”
曹年在电话里告诉周子轲:人接触病菌,才能产生抗体。
“我们谁都无法改变世界,子轲,但可以改变看待世界的眼睛。”
汤贞站在玄关,越过走廊,他看到两个小朋友在里头热火朝天地做饭。曾经那么笨的小朋友,丢三落四的,如今已经什么都会了。
汤贞转身,他还没看到小周,一片阴影先落下来,汤贞的脸被亲了。汤贞眼一眨不眨的,仰视小周的脸。
又闭上眼,享受小周的吻。
这半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小周撑开的巨大的保护伞下。
吻结束了,汤贞喘着气,小周搂他,又亲吻他的发顶。汤贞在小周怀里转过头,望向了玄关门边的窗外。
伞外那片阴郁的天空,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好几天了,汤贞一直没什么食欲。晚餐桌上,烛光摇曳,照亮了汤贞的脸。温心一直要他尝新学的菜,汤贞每道都尝,都吃。饭吃的差不多了,祁禄去打开电视机,汤贞回过头,正好看到肖扬他们在参与圣诞晚会的录制,温心拍手道:“小宇他们今天也在!”果然,镜头下一秒就晃到了跳舞时不小心打到了康凛,又被康凛一把推到舞台边缘的俞小宇那孝身上。
汤贞听温心感慨这个小宇笨手笨脚,丢三落四。
汤贞转过头,对小周笑了。
“小周,”汤贞睡前吃药,他坐进被窝里,拉上被子,说,“祖静老师给我打电话。”
“谁?”
“祖静,”汤贞穿着丝绸睡衣,第一颗扣子松开了,“他邀请我去南方,他养老的村子去看看。”
“他是谁?”
“是教我弹吉他和作曲的人。”
“好啊,”小周说,他关掉卧室旁的灯,只剩下墙角阅读灯,他翻身过来,搂住阿贞,小周说,“我带你去。”
汤贞躺着。汤贞垂下眼,瞧小周的头发,汤贞抱着小周的肩膀,抱住了他的主神——小周掌管了山川河流,主宰了世间万物,不然他不可能使得汤贞活下来。
“小周,”汤贞轻轻喘气,忽然说,“我想,想自己去发现……”
“发现什么?”小周也喘,问。
汤贞慢慢想着,慢慢说:“发现真实的我……和真实世界,的连结……”
小周兴许一开始没明白汤贞在讲什么。他倚靠在床头,把阿贞在身边搂着,他手里玩阿贞汗湿的发尾。
“你自己怎么去?”
“祖静老师会派车来接我。”
“他是个好人吗?”小周问。
阿贞笑了,说:“他很老了。”
“老可不代表就是好人,”小周闷闷不乐道,“去了住哪儿呢?”
“祖静老师养老的度假村里。”阿贞小声道。
小周不懂:“怎么突然就要去,你的补没好全,你可以自己去吗。”
阿贞抬起眼看他。阿贞那个眼神就像在说,其实是他主动想去的。
小周从床头坐起来了,他忽然抱住汤贞。
“一定要去吗?”
“小周,”只听汤贞在他怀里说,“我不知道我的病什么时候才可以好全……”
“你现在讨厌北京吗?”小周试探着问。
汤贞一顿。
他立刻摇头了。“不讨厌……”他哽咽道。
夜空中流淌着圣诞颂歌。周子轲感觉有热呼呼的眼泪,沿着汤贞贴在他肩头的脸颊落下来,珍珠碎在他的肩头,周子轲更用力地抱紧他,抱这个从第一天认识时起,就全身心扑向这个爱着的世界,似乎要把自己奉献给所有人的“汤贞”。周子轲也不由得觉得心碎。
“小周,”汤贞在夜里轻声笑道,“我觉得,可能我很快就会好了……”
汤贞在遇到周子轲之前,曾独自走过了半个中国。他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而当这一切坍塌,汤贞不可能在伞下就轻易将它们重构起来。
林汉臣也好,祖静也好……在汤贞生命里,出现过了那么多良师益友。也可以是没有欺骗,没有背叛的。
祖静家人给老爷子安排养老的度假村在厦门,那里四季如春。汤贞在家里准备,请温心帮忙一起收拾了行李,周子轲在旁边揣着裤兜检查,时不时走来走去,或是坐在沙发上,需要汤贞亲上很久他才勉为其难说一句话。
祖静派来的车停在家里车库,汤贞穿着大红色的棉衣,头发束起来,他提起小行李箱,即将要出门了。他像远游的学子,和家人分别。汤贞转过头,温心冲他招手,汤贞也把手抬起来。
周子轲在台阶上,高高地看他。汤贞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对他笑了。
汤贞忽然被人抱住。小周跑下来,小周不放心,不舍得,小周说:“你想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祖静派来的司机还有几位保镖都在玄关站着。汤贞放下手里的行李,他仰起头,再一次亲吻小周。汤贞说:“小周,”他看着他的脸,“你不能总陪着我,把时间都浪费了。”
周子轲是否要赌呢。
载着阿贞的车子沿山道驶离,越开越远了。
他是否要赌,有这六年,有这半年,阿贞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
车已经绕过了桥,走远了。看不见了。周子轲把手揣在兜里,他往回走,进了家门,不到半分钟,周子轲又推门出来了,他沿着门外那条路往下快步走,跑向了车离开的方向,他跑过了桥,忽然又停下来。
前路空荡荡的,这好像是一段通往成熟的距离。周子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往后试着退了一步,两步,他开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