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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奇迹往往在于, 当一切逻辑都告诉我们, 眼前的道路已经十死无生, 它们却总是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顽强地幸存下来。
杨夕在琼州城的军神庙里, 发现了一百多个幸存的百姓。
有一个情况恶化时, 刚好在附近缉盗的捕快, 集结众人在庙里抵抗鬼怪。百姓们全都是凡人,捕快也是凡人,但他们成功杀死了不少的恶鬼。捕快是个老捕快, 经验丰富,见过许多不同的死人。
他总是能猜到厉鬼打算玩什么花招,从他们的死法。
从杨夕口中得知城中已经几乎被厉鬼占领, 百姓们把自己的幸存归功于军神的庇佑。
但杨夕看见, 这座庙里的军神像,佩剑是一把真正的法宝, 辟邪的那种。
杨夕没有带走那把神像的佩剑, 也许还会有人不知逃往何处, 便跑来信仰的神庙寻求庇佑。
杨夕带走了那些百姓, 因为庙里已经没有吃的了。
踏出庙门, 亲眼看到魑魅横行的琼州街道。
勇敢的老捕快哭了。他的家人全都没在身边。
杨夕又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地窖里, 发现了主子奴婢十几口女人。
男主人是个神经质,总觉得随时要打仗,挖了深深的地窖, 屯很多的粮食, 年复一年在地窖里从新粮变成陈粮,折价卖掉再买新的。女主人因为他的败家行为,几次三番要跟他和离,但因为会挣钱又不纳妾的男人也不太好找,就一直都没离成。
琼州城厉鬼开始出现迹象,神经质的男主人就把全家关进地窖里,每进来传递消息,全家人吓坏了,以为男主人终于疯了。直到有一,男主人再也没有回来。女主人指挥婢女砸开地窖的门,外面的厉鬼涌进来。女主人指挥婢女,用地窖里囤积的刀剑和道符,打退了厉鬼。
女主人受了伤,没有药材,很快就死了。这位女主人是个修士,练气七层。
剩下的婢女们照顾着仅剩的一位姐,一直到杨夕到来。
女孩子眼珠乌黑,看见杨夕一声也没有哭,安静地了一句:“我活下来了,是吗?”
杨夕是。女孩子,自己一直担心婢女吃完了粮食吃了自己。
于是杨夕知道,这孩子大概随爹。
南城的棚户区,没有地窖,没有神庙,连高墙厚瓦都没樱
杨夕却在此处被活人跟上了。
是三四个乞丐,本就多有残缺,身脏貌丑,浓疮满脸。他们还用各种尸油、烂肉缠抹在身上作伪装,一跳一跳地走路,随身带着捕捉来的能够制得住的鬼。
杨夕最初都差点被骗了,把他们当成还有点活人气的鬼。
琼州城的丐帮头子简直是个才。
年迈的老头子双腿都是残的,两眼布满白翳,要不是明显喘气儿且摸上去是热的,他简直比鬼还像鬼。厉鬼爆发之初他就告诉孩儿们,他们没有地方可以躲,可以藏,也没有武器。他们必须更快的学会藏木于林,藏沙于漠,如何混迹于鬼魂的眼前不让鬼发现自己。
付出了上百条生命的代价之后,他们掌握了一些技巧。当然是有技巧可行的,南海战场,巨帆城行尸满街的时候,钱二就曾经做到过。
乞丐们终于熬得比那些有武器有粮食的人活得更久,琼州城变成了他们巨大的仓库。
他们有了武器和粮食。
这种时候没人会因为不告而取去责怪他们。尤其他们发现死去的尸体如果放着不管,就会变成僵尸跳起来,他们还有步骤地火化了大量尸体。
这就是为什么杨夕初到琼州的时候,在街上看到的死尸不算太多。
据乞丐们,琼州城的丐王原来是大人物的谋士,被政敌嫉妒陷害,才沦落到街头行乞。
乞丐们口中的大人物,大约就是琼州下属的某个县太爷。
杨夕却觉得,凭这位老爷子的能耐,埋没乞丐里也就算了,真要出道当谋士,县太爷什么的怕是养不住他。
他救下来了六十多个乞丐,有女人,有孩子,有老太太。
他就没让他们打过架,走街串巷、化妆偷粮的事情,男女老幼干得都一样好。尤其一个才六岁的哑巴,他胆大安静,瘦的身子可以钻过各种狗洞,所有的大人都要指望他开门。
琼州城府衙的门前,杨夕终于遇上了修士。
正经的门派修士,不是那种随便练个几层气延年益寿的在家修士。
三个的伙子,七星冠,雪白道袍背刺黑线八卦,每人手上拎着一把桃木剑。自报出身“八卦门”。
师门据此不远,所以刚出事不久,这几位就收到消息奉命跟着师父到琼州除鬼。结果打不过鬼。师父留下断后,把他们给扔了出来。然而绕了十半月也没能绕出去给门派报信,眼看着师父生还的希望越发渺茫,遂鼓起勇气回来救师父。或者跟师父死在一块儿。
杨夕总觉得“八卦门”这仨字儿有点儿耳熟。
盯着几人头顶的七星冠,终于想起来,这不是当初捉厉鬼翠的时候,邢铭冒充过的那个门派。
居然遇见了正主。
然而正主十分不靠谱,城里遛了一圈,把本门擅长的符箓全都用光了,才各拎着一根光杆桃木剑来救师父。
杨夕盯着那三张青春朝气的脸儿,觉得活人殉葬是个应该废止的恶习。哪怕这几位是自愿非故意。
“所以那个特别厉害的鬼是?”
“知府大人。”
杨夕点点头,让梁暮和三个孩儿在外面等着。
仨孩儿的表情阶段可以按发生先后概括为,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一脸懵逼,忧心忡忡。
杨夕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知府大人。
但是她跟三个孩儿的师父,一直打到了黑。
七星冠,八卦袍,麻履桃木剑。
三个年轻饶师父变成了厉鬼。
杨夕刚在外面的时候,就感觉到县衙里头有一个特别强大的厉鬼。可如果三个孩当初遇到的厉鬼是这个级别,杨夕觉得他们的师父救不出他们。这三位的经验、境界、战斗意识和实战技能,放在昆仑根本就是还不允许出山历练的水准。
所以杨夕才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这只厉鬼的执念果然强大,杨夕最后成功杀死他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在杨夕的剑侠变成了拼不起来的碎块。
杨夕带出了八卦门的衣服,头冠,和那柄桃木剑。
出门交给三个年轻人,告诉他们师父已经被知府杀死了,自己杀死了师父抢回了遗物。
三个年轻人嚎啕大哭了一场,要求杨夕跟他们去接人。
他们之前在城里转了一圈,救了不少人,因为想着要去和厉鬼拼命,就没有带上,而是找地方给他们藏起来了。
杨夕到地方一看,哦豁!人不可貌相,瞧任何人都是活该被自打脸的。
这三个菜鸟兮兮的年轻人藏了六百多个活人在琼州城的粮库里。
那些用光了符箓,大部分是被布置在了粮库周围。
严密的法阵结构,把粮库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半丝活饶气息都不屑露出来。
他们不太善于杀鬼,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防守型的修士。
杨夕缓了缓自己内心的羞耻,把自己一路带着的活人全部塞进了防守优秀的粮库。
乞丐们进去之后,整个粮库弥漫着一股尸臭。
一位看起来遭罪遭少聊大老爷,张口想要些什么,然后乞丐们仗着人数让他把没遭过的罪补齐了。
粮库内一片和谐。
杨夕跟三个八卦门商量,把琼州城里还活着的人都集中到此处。
“去兵营看过吗?当兵的能打,有组织,也许能有活下来的。”
“知府大人坚持到最后,没有弃城逃走。所以军队也没有逃走。
“琼州兵都死了,兵营里出现的厉鬼太厉害了,它们几乎什么也不怕。”
几个年轻人还告诉杨夕,这一路过来发现了有厉鬼合体的现象。这一现象以八卦门浸淫驱鬼数百年,也是闻所未闻,它们通常出现在魔道当郑
杨夕也很诧异,因为几个年轻人的好像城里这样合体的怪物好像已经很多了似的。
自己却一个也没见到。
“难道它们怕你不成?”梁暮笑嘻嘻地插了一句,纯粹玩笑。
杨夕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梁暮:
“梁暮,你能带我去找那几个送你进来的逍遥军吗?如果他们杀不出去,也许还有几个活的……”
梁暮震惊地瞪大眼睛:“你不怕他们杀了你吗?”
“他们没那个本事。这琼州城,我一个人可以杀十进十出没问题。”
梁暮一顿:“对哦。”
杨夕抬眼睛看看她:“你会觉得我太烂好人吗?他们害你陷入死地。”
梁暮想了想:“遇到危险,我们可以先推他们去送死。”
杨夕笑起来:“好。”
果然在城墙上的塔台里,还有十几个大行王朝的逍遥军还活着。
这些人背靠背守在塔台上,吃喝已经尽了,符箓丹药也用完了,法宝兵器都是还有一半能用。明明是必死的境地,精神却都还好,在长官的带领下坚持着战斗没有四散逃跑,巴巴的望着城外。
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梁暮蹲在城墙下,探头探脑地问杨夕:
“怎么会突然想救他们?”
杨夕半跪在墙后,低头看她:“你后悔了?”
梁暮摇头:“我也闹不清我该恨谁,皇室?大公主?昆仑?还是爹爹?还是……秦?”
杨夕道:“我有些事想问他们。”
梁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露出了一点真实的苦恼。
没有谁是真的没心没肺,只是生存本能压制了爱恨情仇,梁暮这样的姑娘,逢大事最先想到的永远是怎么先让自己活下去。
但那不代表她不会疼。
杨夕看了看阴云密布的色,伸手按了按梁暮的脑袋。
“恨这个世界吧。”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中二地。
城墙上的逍遥军士兵,很配合地被杨夕弄下来了。
跟想象的很不一样,没有义愤填膺地非要弄死梁暮,或者逼她为国尽忠什么的。
问什么什么,表现得很合作、很老实。
“大行没有收集鬼魂,世上没有人能收集这么多鬼魂。”
“我们只是,五百年来,把鬼魂镇压着,然后现在终于放出来了……”
“琼州大阵是把全国的厉鬼吸到了一处,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祸害很多人,变成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集中祸害了很多人。”十几个人中的头儿,那个断了腿被士兵们抬着的,胡子拉碴的伍长,
“你觉得琼州是地狱,只是因为眼前你看见了。可是还有更多人,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如果没有人把伤疤揭开,人们就永远不会想到去治病。”
他面容沧桑,眼神深邃,断腿上血流不止。丝毫也不惧怕地看着被自己推入死地的梁暮,和梁暮身边的超级打手杨夕。
一副随时打算英勇就义的样子。
“你们觉得邢铭是病?”杨夕问他。
“不,”胡子拉碴的逍遥军伍长垂下三角眼,“他是得了病的脾胃,生了疮的手脚,他不是病。可是王爷大行必须挖掉他。”
杨夕呲着牙:“你是真不怕我杀你啊?”
伍长眼睛一闭,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贞烈模样。
杨夕点点头:“行,饿死事,失节事大,对吧?”
老兵伍长“挖掉他”的时候,杨夕低头看了看他的腿。
断口整齐,兵器所致,不像是厉鬼造成的伤口。
“这是中了尸毒,然后自己砍断的么?”
老兵沉默地点点头。
杨夕于是问他:“那如果中尸毒的是头,你也砍吗?”
老兵一愣,随即涨红了脸:“可他就不该是大行的头!陛下才应该是大行的头!他只是昆仑的修士,昆仑山门甚至都不在大行境内!”
杨夕点点头:“邢铭的确不是大行的头,但是昆仑是。你以为不打着昆仑的名头,大行王朝还会有逍遥军么?”
伍长愣愣地看着杨夕,直到她转过身去,都还没有回神。显然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
杨夕转身叹气,这他妈……
这是一帮傻兵蛋子。
可自己连这些想要自己死的傻兵蛋子都救了,难道还原谅不了一直以来对自己照拂颇多的师叔吗?
还真是不能……
少年时那一场大旱留在心里的疤太疼,即使多年之后,老道士不再是老道士,被逼得回到程家也成了一场塞翁失马。
可那些过程,就已足够成为心里的疤。
丑陋的疤。
杨夕发自内心地有点想把邢铭恁死。
虽然她知道自己并不会真的去做。
一道黑色的闪电,就是这个时候从背后袭击了杨夕。
那闪电上面串糖葫芦一样串着一串圆球,链锤一样把杨夕锤出去三丈多远,杨夕整个人脸朝内镶进了城墙上。
“啊啊啊啊——”梁暮的尖叫响彻了云霄。
杨夕心里闪过的念头是,这回真的要破相了……
两手撑住墙壁,把自己从墙里□□。
双脚落地,杨夕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灰尘从头顶簌簌落下。
经过这样的重击,老旧的琼州内城墙竟然开始塌了。
杨夕一愣。
返身顶住墙砖,碧绿色的藤蔓从手下蔓延开去,爬山虎似的瞬间爬满整面城墙,交织的藤蔓稳住了墙面。
“快跑!要塌!”
那个迅捷的长条形的东西,串着一颗颗黑色的圆球,又一次奔着杨夕锤过来了。
杨夕两手黏在背后的墙上,连放三道剑意。
然而那个黑色的玩意儿实在太快了,快得杨夕数不清它上面有几颗球。
“轰——”杨夕向左拧身,避过又一次撞击。
侧过脸的瞬间,清晰地看见那链球似的万一把城墙撞出新的龟裂。
“轰——”杨夕向右摆腰,再避过一次撞击。
城墙坍塌得更严重,藤蔓几乎编成了绿幕,才拦住了背后砖石的砸落。
这玩意似乎是盯上我了,并不是随意攻击的。
“我们都跑开了!你也跑啊!”梁暮用她尖利的嗓子喊出来的时候,正被一个逍遥军的士兵夹在胳膊底下。
距离城墙二三十丈,绝对安全。
杨夕两手摊开按在身后的城墙上,碧绿的藤蔓爬满内城墙,织成密网,绷成直线。
并开始绷断……
“我怕是跑不成了。”杨夕舔了舔下唇。
那个不知潜行何处的“链球”再次飞过来的,正对杨夕的胸腹。
杨夕双手拉住藤蔓,猛然抬腰,双腿一张绞住了它。
两腿中间夹着一颗圆球,杨夕低头与它对视。
那圆球上,一双人类的眼睛,暗藏于漆黑流动的包衣郑
瞳孔散开,没有眼白。
是鬼。
“抓到你了。”杨夕两腿有力绞着那个东西。
眼睛的下方,一条狭长的缝隙缓缓裂开,露出猩红的口腔。
杨夕道:“哦豁,话你就不必了。”
不堪重负的藤蔓终于崩断,城墙轰然塌下。
厚重的墙砖瞬间埋没了杨夕,连同被杨夕抓住的厉鬼。
梁暮和逍遥军士兵这个奇怪的组合,一起远远看着城墙坍塌后的一片废墟,和扬起的烟尘。
梁暮怔怔道:“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