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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老像框里还有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的,人工在脸颊涂了两抹桃红,但高鼻大眼,两条长辫子,很漂亮。再加上高挑身材,母亲称得上是个美人。美女如果不是大家闺秀,那也应该是小家碧玉、温婉可人的。
但母亲不是,相反,她粗枝大叶,风风火火,嗓门洪亮,随时随地都在斥责我们。她每天都匆匆忙忙如八爪鱼一样不知忙些什么,她永远不会在雨天时微笑着给我们送雨伞,也不会在我们领到奖状时疼疼抱抱我们。
她不读书不看报不养花种草,自然更不会养小动物。嫌那些猫啊狗啊又脏又吵。所以,一直以为母亲是不细腻和温柔的。
岁月慢慢堆积,逐渐沉淀成母亲另一张照片,背景彩色,面容苍白,脸颊平添了皱纹,老得失去了风采。不知那张照片什么时候挂上去的。也不知何时发现母亲喜欢养些小动物了。
最初家里有一些鸡。每年春天,母亲都要买些刚孵出的小鸡,那些毛茸茸、嫩黄鲜活的小生命被母亲小心的放在木箱里,箱内悬挂着电灯泡,太阳般的温暖照耀着它们。几个月后,小稚鸡们就会变成雄赳赳的大公鸡或羞涩的红脸母鸡。“公鸡杀了吃,母鸡留下蛋吃。”母亲说。
后来家里有多了几只鸭子,一样从小茸球般稚嫩的生命开始,母亲每天早上赶着它们出门下河,晚上吆喝它们回家。时间一长,渐渐长大的那些鸭们就积极主动起来,每天天刚亮,它们就“嘎嘎”地喊母亲起床,开门,它们自顾自的排好队,跟母亲道别,下河吃食或玩耍去了;晚上天刚擦黑,它们就又排着队摇着肥硕的屁股唤母亲开门,回家睡觉。有时大门紧闭,它们也决不会跟着其他的鸭子到别人家串门。
如果说母亲喂鸭子的动机和喂鸡的动机一样,为了吃或是下蛋,那我不明白楼梯口的小笼子里那两只猩兰鼠有什么用。
它们是鼠类,但比老鼠可爱、漂亮,黑白相间,浑圆肥胖,拖着细细的尾巴,不停地吃、吃、吃。草根,花生叶,青菜,饭米粒,什么都吃,吃够了就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母亲常趴在楼梯口看它们半天。
母亲也开始养猫和狗了,问人家找的小猫小狗,健康俊秀,也就罢了,但她常常会无缘无故的在路边拾一些“老弱病残”来。有一只小猫,病得快死了,被主人丢弃,母亲拣回来,阿司匹林,银翘片,云南白药,乱七八糟地喂一通;还一口一口嚼东西给它吃。
母亲一生勤劳,身体健壮,只有牙齿不好,她用松动的牙齿慢慢嚼花生米,煎饼和肉,嚼得让我们担心。她一口口嚼碎了食物,再用手指抹到猫的嘴里。折腾几天,终于回天无术,才将那猫彻底掩埋。
还有一次拣过一只小流浪狗,那狗很丑,非常的丑,两只眼一大一小,颜色不一、眼珠混沌;家狗的体形,但又有狼狗尖竖的耳朵;浑身的毛棕黑不分,且一块一块的班驳着。一条杂种癞皮狗。我们都不喜欢它,不理它,但那条狗不管我们的冷眼,它有母亲的照料。它每天拼命的吃,撒着欢的长,最终长成一条膘肥体厚,身形高大的癞皮狗。
对了,院子的角落里还有几只大白兔。有一只刚刚做了妈妈。五只刚出生的小兔子,眼睛紧闭,全身通红,赤裸无毛,像一只只丑陋的小老鼠。
它们的身上盖着兔妈妈从自己身上薅下的毛,但母亲又给它们缝了一床小小的被子。
一天三次,母亲将小兔子送给兔妈妈喂奶,等到它们一个个撑得肚儿圆,就让它们在阳光下晒晒太阳,然后再给它们盖上被子,端进屋里。饶是小心,小兔子还是被家里的小白狗看到了,吃掉了一个。母亲大怒,手拿小棍,将狗赶到兔子旁边,喝道:“你还吃不吃?这也能吃!下次再吃我打死你。”一棍子打到狗身边的地上。小狗吓得“哧溜”一声跑了。
一院子的鸡、鸭、猫、狗、兔,热闹非凡。如果我的女儿再到,那更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声。她亲猫抱猫,把狗踢得满院乱串;她还会一边拔草喂兔子,一边把鸭赶到鸡窝里,我被吵的心烦意乱,禁不住问母亲,年轻时她不是最讨厌喂这些东西了吗,怎么现在喂了这么多。
母亲说:“年轻时养活你们就不容易了,哪里还顾上养别的,现在你们大了,都走了,我闲着没事。”
忽然间明白,我们也不过是母亲养大的一群小猫或小狗,长大了,被别人相中领走或是不想呆在家里独自出去闯荡,终于只剩下母亲一人。
她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她可以对我们细声细气的讲话了,她也可以温柔的看着我们抚摩我们了,但四周静无一人。
于是她有了大把大把的寂寞和孤单,于是她开始养那些小动物,鲜活的,生病的;美丽的,丑陋的;只要是生命,她通通惯以无比的耐心和爱心。
也终于明白“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话的含义。原来,情感如生命会慢慢变老,那些在年轻时因为时日匆忙和生活繁重来不及表达和释放的情感,那些被压抑了一生的感情,到老了会越来越深远,越来越醇厚,越来越——细腻和温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