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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雪骤风急。
城中的几条大街上过早地沉寂下来,这个血腥而动乱的年月,大多数的百姓选择了躲在家中,过着艰苦又难捱的日子。
城北罗锅巷,本是三条巷子,只因中间的巷子深处最早开起的一座妓院——梦春楼,人们就把这三条巷子都叫罗锅巷了,三条巷子前前后后大大小小开了几十家妓院、书社、赌场、酒馆、烟馆,这里是新京城里比开运街更为热闹、接地气的“销金窟”,开运街是日本人常去光顾的高级地方,这里却是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那些好事的酒客常戏称:无论是谁,进了这里,出来的时候都直不起腰来了,腰包和躯体都被掏空了,像罗锅一样了。
从巷子口一眼望去,大大小小店门前挂的红色灯笼,将巷子里照得红彤彤一片。
酒后狂笑、赌博叫号、唱曲说书、卖烟卖瓜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戴着黑色礼帽,穿着貂皮大衣的骆霜晨向巷子深处走来,一副褐色玳瑁框眼镜和浓密的络腮胡子,很像来消遣的富商,龙四海一身随从打扮,紧随其后。
一个醉鬼蹒跚着从人流中走过,一把抓住了骆霜晨的大衣袖:“大哥……不,大伯……你……,走走陪……陪我再喝二两……”
龙四海钢臂上前把那个人架了起来,怒喝道:“靠一边去,不要命了?”
二人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人流越发密集,抬头可见,梦春楼大院门口的四个大红灯笼在风雪中晃动着。
主仆二人进了院子,从出来进去的人群中见到:正院前厅廊檐下,一个艳妆粉面、身材似火的少妇,招呼着来往客人。
这个女人俨然是老鸨,她这样的人都是阅人无数,热情火辣,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八面玲珑,眼色万千。
“哎哟——这二位大爷是第一次来吧?快快里面请——我这儿的姑娘个儿保个儿,年轻水嫩……”
骆霜晨面沉似水,但身上的酒气熏天。
龙四海从衣袋中拿出一份关东军军官证在那女人面前一展,那个老鸨花容失色,连忙用手掩嘴艳的嘴唇,低声说:“哦,明白,明白,太君真是贵人贵体,快快后院请。”
龙四海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那些红男绿女,貌似神秘地说:“后院二楼雨花坊,长官要见重要客人。你明白不?好茶水果伺候着,想要脑袋就不要声张。”
二人随着老鸨穿过连廊向后院走了过去。
半路上在无人处龙四海把四十块银元给了老鸨:“你这里杂人太多,不许其他人打扰长官。”
老鸨旁顾无人低声说:“这……这太多了……放心吧,军爷,啊不,大爷小爷。”
到了二楼一处名为雨花坊的所在。
桌明几净。西厅东床,清式家俱,古朴典雅,檀香幽幽,灯光灿灿。
“二位爷,我这马上安排茶点和水果,请稍候,等您办完事,再想心情一下,就尽管招呼我。”
骆霜晨懒得听她在这里聒噪,严肃地说了一句:“私を烦わすな(别来烦我)!”
那个女人立刻将还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乖乖地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老鸨带人送进来了茶点和水果,放在了厅中的圆桌上,乖乖退了出去。
骆霜晨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感觉时间尚早,他看了一眼龙四海,四海点了点头开门出去了。
四海出了雨花坊,将四周情况查看了两遍,退的方向和路径已做到心中有数,而后隐在暗处,密切观察着前院的情况。
大约过了二十分多分钟,黄浩换了一身得体的西装,外置呢子大衣,神采奕奕,从他进院一路上的笑容和举止,龙四海已心知这家伙不止来过一次这里了,而且他的身后没有其他人随着来到这里,他适机发出了暗号——三声,一短两长的猫头鹰的叫声,意思是“一个人”,如果来的是两个人,就是四声,两短两长。
老鸨带着黄浩到了后院雨花坊楼下的时候,黄浩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低声对老鸨说:“我的日本朋友在等我,等下完事了,你让海棠姑娘过来侍候我。”
“明白,爷。我让她现在就先候着,再给您炒两个好菜。”老鸨说着就知趣地退下了。
黄浩旁顾无人,就拾阶上楼,走到雨花坊的门口时,龙四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挡在了他的面前,用日语问道:“お前は谁だ(你是谁)?”
黄浩很警觉,向后一闪身定神一看是个刀疤脸的年青人,他立刻想起了下午时的神秘人的那句话,他谦卑地说道:“会うまで指定の场所を离れない(不见不散)。”
随后,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深绿色证件,递给了龙四海。
龙四海例行公事地展开一看,上面登记着:日本关东军驻满洲帝国菊机关行动处中校副处长黄浩,确认无误,就是他,不慌不忙地示意要搜身。
黄浩还是有防备之心,他收了证件,表示拒绝搜身。
龙四海也从怀中拿出了与黄浩一样样式的证件,在他面前展开:日本关东军驻满洲帝国菊机关近卫处上尉成田一郎。
黄浩心中略微放下防备,他张开了双臂,示意可以配合搜身。
就在龙四海自他的肩部向下搜查的时候,哪里知道这个黄浩突然双臂一夹,狠狠地扣住了龙四海的手腕。
龙四海大叫:“八嘎——”,飞起右腿别住了黄浩的左腿,同时双臂用力向里直卡黄浩的肋部,二人斗在了一起。
这个黄浩毕竟也是练家子,他使出了鹰爪功,龙四海使出了骆霜晨交给他的三十二路太极阴阳手,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这时,房门打开了,骆霜晨不怒自威,站在那里没有制止他们,只是拍着巴掌大笑起来:“あなたは素晴らしいですね。感心します(你是好样的,佩服)”。
骆霜晨摆手,示意二人不要争斗,而后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黄浩知道是丰臣要见他,虽是主动收了招势,心中有些狐疑,他没见到丰臣本人,但听那人的风度和气派,还有那流利的日语,不像是假的。
龙四海先行进了雨花坊内,用日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
骆霜晨大笑着用汉语说道:“黄桑,你快快坐下,不要拘谨。”
黄浩仗着自己有功夫在身,倒是胆子不小,他拉开圆凳在桌边坐下,龙四海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既然您知道在下,但不知先生如何称呼?丰臣机关长在哪里?”黄浩心中还是疑虑重重,既然没有被搜身,他暗暗地摸了一下腰间的手枪,看着面前的茶杯中的茶,他没有喝的意思。
“哈哈,你不要惶恐,我是宪兵司令部的高级参谋小岛至一,这是我的证件,受丰臣将军的委派,特有要事与你相商,他在司令部与司令官阁下开军事会议呢。”骆霜晨泰然自若,始终微笑着。
黄浩打开证件一看,上面登记的军衔是少将,他纵然心生疑虑,还是站了起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坐下说话,不要客气。丰臣君和我说,你是我大日本新招募的栋梁啊,幸会,幸会。”骆霜晨呷了一口茶,右手中摆弄着二人夺。
“将军阁下,在下想知道丰臣委托您在这里与我见面,有何要事?”黄浩看着杯中茶,舔了舔有些干瘪的嘴唇。
“黄桑,你有所不知,你今天所在的老升祥杂货铺已经暴露了,你是不是在那里等几天了,没有人和你接头?”骆霜晨用手指叩击着二人夺,发出了有力的节奏声。
“哦哦……哦……这不会吧?怎么可能呢?”黄浩还是心有不甘,他不能放过任何立功的机会。
“你们安排在老升祥杂货铺门前的那个卖烟的,有人买火柴,他说只卖烟不卖火柴,哪有这样卖烟的?那个擦鞋的自己穿的是白色袜子,一个常年擦鞋的人,袜子怎么能是白的?哪些安排,漏洞百出。”骆霜晨突然收起了笑容,面沉似水,“司令部里事务繁杂,要不是丰臣让我找你一下,我才懒得管你们菊机关的事呢,与菊机关就是前后两个大院,中野琥逸还遇刺了,你们到今天也没有抓到真正的凶手,我现在可要怀疑你们的能力了。”
“小岛将军,您说的有道理,是我安排得不够谨慎,错在我。”黄浩的右手不自觉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但还是没有喝。
“再有,你策反了杂货铺掌柜孙三禄,杀了那个在杂货铺与你第一次接头的共产党地下组织的交通员姓宋的,并且你还把一个知道了内情、抢了你的黑皮包的大胡子汉子打成了重伤,你向他的胸口射了两枪,向他左侧大腿打了两枪,对也不对?据我们内部情报,这个大胡子汉子也已死了,但那个皮包已不见了。”骆霜晨陈述情况时,掷地有声,眼中透着不满和鄙夷。
“敢情这些您都知道呀?那……那……那个皮包不见了的事我还没向机关长汇报呢,你如何知道的?”黄浩还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黄桑,你现在倒是心思缜密起来了,帮你追杀他的义勇奉公队的范道岐大队长能不把情况都汇报么?再有,当初让你彻底放弃对共产党的幻想的还是范大队长的功劳呢,他可比你精明多了,你的一切哪怕有些你不说,也都在丰臣的掌控之下,他们菊机关也要每个月向我那里报送工作纪要的,其实你们的这点破事儿我真是没心思多过问。”骆霜晨猛然将桌上牙签盒中拿起一枚牙签,双指一弹,飞起的牙签将屋顶一盏六角宫灯垂下的流苏戳断了,掉了下来……
“今天我就要告诉你,你就放弃这个接头点了吧,把下步的工作计划好,安排好,并且不能排除新京的共党地下组织有人藏在暗地里要刺杀你,所以你目前不要与丰臣见面,没有事少在外面露面,在你叛变的消息彻底传开之前,能诱捕几个算几个吧,他们的手段,想必你比我还清楚。”
“将军教训得是,在下前天还协助丰臣将军在涅瓦河西岸俄餐厅抓住了一个与我接头的女共党,是总务厅的一个翻译,叫严龙华。”黄浩尽量把自己好不容易立的一份功劳表白一下。
“那个女共党的事我也知道的,这还不够,你要多多地诱捕潜藏起来的那些反满抗日分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出来,菊机关和协和会如果人手够的话,我可以从司令部派人过来。”骆霜晨显得有些不耐烦。。
“将军阁下,我还有一个重要情报,有一个代号713的神秘人物,就隐藏在帝国官员当中,我已安排最近被我策反的孙三禄去调查了。”黄浩谄媚的眼神渴望着骆霜晨赞许的目光。
“你可真是幼稚,他们都是单线联系的,那个孙三禄是姓宋的下线,姓宋的和那个大胡子的都死了,你要他能查到什么?你还有没有别的渠道?”骆霜晨在引诱他说出尽可能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