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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已沉西山,天色都在渐暗了,阿寻的法术才消除。
风俜踉踉跄跄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她与姥姥的家中,里面很整齐,只是落满了灰尘。
几百年过去了,一应摆设竟与风俜离开育遗山时所差无几。
院里的秋千架,风俜记得它有一边绳子裂开了,现在已经被姥姥换成了更粗更结实的绳子。
现在的秋千架,不仅载得动以前的小风俜,也承受得住如今长大成人的风俜。
家里一切看上去平静无比,似乎主人只是远行,等想家了就会回来。
等风俜回家的人已经不在,这座山这个家也不会等到主人回家了。
她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又找了一块抹布,将桌椅板凳,还有门窗,仔仔细细地擦了好几遍。
井台边有一棵桂花树,夏天可在井边乘凉扑萤,秋天可在井边赏月沐桂。
风俜曾还和姥姥开玩笑,以后远行要将这棵桂花树带上,便不会想家了。
桂花树是带不走的,以后它也不会开花了,如今连家也没了,空有想念,无处安放。
她又打满一桶水,准备去收拾厨房,那是记忆里姥姥呆的最多的地方。
走进厨房的那一刻,她看到眼前的情景,一口心头血涌上喉间,装满水的桶从手中脱落,倒在地上,水流满了厨房。
灶台上的铁锅没有盖上,锅底贴着一圈点心,尽管已经发霉,但风俜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
姥姥被害死时,正在厨房做着她最爱吃的点心……
“姥姥!”风俜瘫在地上,任衣服被灰尘和水弄脏。
“姥姥!我好恨!”
泪水如决堤江水,从眼眶倾泻而出,她的脸因悲痛和愤怒而扭曲。
嗓子被堵得哭不出声,只发出低哑的气息声,断断续续,嘴巴因情绪激动,一直半张着,酸痛到脸颊麻木。
她就这样在厨房的地上瘫坐着,最后累得直接躺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上面全是姥姥的音容笑貌。
姥姥在烧饭,是风俜最爱吃的嫩叶菜烧肉。
菜还没熟,屋顶上又出现了姥姥正坐在小矮凳上浆洗衣服,数风俜的裙子最脏,上面沾满了草叶泥土,姥姥一边洗,一边笑着训斥小风俜顽皮。
衣服还没晾,天色就黑了,一闪一闪的星星在夜空上好奇地俯瞰人间。
小风俜将头靠在姥姥的腿上,听姥姥温柔和蔼地将每一颗星星的故事娓娓道来……
躺在地上的风俜觉得身上寒意侵袭,黑暗代替了往日的虫鸣,宣告黑夜的到来。
她撑着地面缓缓爬起来,点了一根白烛,用一块干净的布将锅里发霉的点心一块块仔细地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又重新打了一桶水,将灶台还有锅碗瓢盆全部清洗了一遍,整齐地摆放好后,她扫视了一眼屋子,同姥姥在时一般整齐干净了。
以前姥姥总说她毛手毛脚,什么都做不好。如今风俜将屋子收拾得同她收拾的一般整洁,姥姥看到了一定很高兴吧。
她在身上擦了擦手,才发觉自己身上也湿漉漉的,不禁哑然失笑,这样子如何让姥姥安心。
等烧好热水洗完澡,已是深夜。风俜收拾了几件姥姥生前最爱的衣物首饰,便关上门离开了这个家。
她寻了一处风水宝地,为姥姥置了一个衣冠冢,又取了一块木板,在衣冠冢立了一块简陋的墓碑。
在刻碑时,她在姥姥的姓氏名字那踟蹰了许久。
姥姥说她只是天地间一草芥,无名无姓。
风俜想了许久,在木板上刻下了“天地之女,育遗山之母”的字样,又在立碑人那刻上了“不孝孙女风俜立”。
在衣冠冢前三拜九叩之后,风俜便离开了育遗山,前往鹤洲。
她理了理衣袍头发,收起悲痛的神色,眸子里发出冷淡的光芒,身后同她眸子一般清冷的圆月悬挂在头顶,为她送行。
“姥姥,等我。”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回育遗山定要拿大仇已报的消息祭拜姥姥。
楼清也好,阿寻也罢,任他们是谁的师父和娘亲,都得下地狱去给姥姥做牛做马。
她也怨恨自己,让姥姥在生命的最后几百年,依旧过得孤寂。
她曾下决心要抹去姥姥眼里的落寞,可她却让姥姥临死前,还在独自做点心盼她回家,盼不知归期的她回家。
姥姥眼里的落寞,是否因她更深了?
她与姥姥生活的几百年间,似乎一直是姥姥在照顾她。
姥姥从未提起自己的过往,她竟也没想着去问问,问问姥姥以前可艰辛,如今可幸福,未来又有何期盼,这些她从未问过。
她对所有的朋友都仗义相助,贴心关护,也不想亏欠他们分毫。
可对于姥姥,她却只知索取不知回报,将姥姥为她所做的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她却以离去相报。
“我可真是蠢,姥姥说外面好,我便来到了外面。姥姥那么好,我怎就不想着陪在她身边,又或者带她一起出来。”
风俜没有施法,她一步一步从育遗山走了下来,这座山姥姥走了无数遍,她试图猜测姥姥的心里会想些什么,却毫无头绪。
她后悔没带姥姥一起出来,以卿的酒馆,定有某种就能消除姥姥眼里的落寞。
“姥姥,等我下次回来带酒给你喝,我们还没对饮畅谈过呢。”她站在育遗山脚下,回头望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身后的那轮月似乎想多送她一程,又升高了许多。
风俜凭风纵身飞上了半空,衣带在月华中飞舞,青丝在脑后纠缠飘扬,像一朵浮云,又像趁夜出巢的鸟儿。
此行就算鹤洲是阴谋诡计遍布的龙潭虎穴,她也一定要去。
以前是为了人妖两族的太平,为了身边的人。如今,她只为了姥姥。
尽管慈爱的姥姥在天之灵定不希望她心有仇恨,更不希望风俜为她报仇。
但风俜心里放不下也过不去,姥姥说她自己是草芥,在风俜眼里,姥姥却是天上星河地上山海,是她生命中无可代替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