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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青衣与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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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到这里时,瓷言本就微弱的魂魄显然已经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了,身子竟开始变得透明,引魂灯也随之熄灭。

眼看着瓷言就要魂飞魄散,姜灼衣连忙施法将她的魂魄稳住,又从柜子上拿出了一个白玉瓷瓶,将瓷言欲散的魂魄放进去休养。

屋子里又重新回到空无一人的状态,姜灼衣将安置有瓷言魂魄的白玉瓷瓶重新放回柜子上,又再次回到引魂灯面前。

她知道,这个故事还没有结局。

果不其然,引魂灯受到她的指引,又重新燃了起来了。

剩下的故事从她的眼前淌过,姜灼衣静默地看完,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瓷言被飞剑带到了青云山,清风门的绝大多数内门弟子都在此避战。

瓷言被一位弟子从飞剑上扶了下来,安置到青云山上的一处避难所,里面全都是前来避战的垂暮老人。

失去了庇护的家园,老人们都显得十分焦虑,有脾气冲的,站在门口直骂避战的内门弟子孬种,丢下浴血奋战的外门弟子不管自己跑到青云山躲着;

有心态好的,吃了弟子们送的馒头咸菜后倒头就睡,也不管外面究竟是怎样个天翻地覆,反正自己吃饱喝足再说;

有有心无力的,想再拿上锄头板凳和魔族大军拼上一把,却无奈身子骨弱,还没走两步就咳得几欲吐血,躺在病床上急的捶手顿足。

唾骂声,哭泣声,咳嗽声,炖成一锅大杂烩,源源不断地刺激着人的神经。

瓷言坐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握着弟子们送的馒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她站了起来,扔下馒头发了疯似的往外冲。

内门弟子们忙于安置门派里带过来的老弱病残,根本无暇管她的死活,其他人忙着怨天尤人,也没有注意到她。

她就那样拖着残腿不要命地冲,不要命地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呕血。

那血红得像大姑娘的嫁衣,染得她双目猩红,除了血色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多得像羊背上的羊毛,怎么吐也吐不干净,最后堵在喉咙让她喘气都困难。

她倒在地上,也没人来管她,她的意识开始涣散,遥遥地,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那个人好像说什么全死了,灭门了。

另外一个人说什么头被魔族拧下来了,腿也被掰断了。

有人问,那我们怎么办啊。

那个人说,还能怎么办,掌门和大师兄都死了,尸体都没有全的,我们当然只有跑了。

大师兄,她听到了大师兄。

大师兄,死了?

不可能,大师兄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

他走之前还对她说,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一定是他们在说谎对不对?

一定是假的对不对?

她要去找他,她要亲眼看到他还活着,她要问他为什么言而无信,她要确认他好好的。

瓷言睁开了眼睛。

在睁眼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里被注入了无穷的法力,那些已经消失了许多年的东西,似乎正跨越着万水千山奔来。

姜灼衣看到这里,眉头已经蹙成了一团。

因为引魂灯的共情能力,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瓷言当时的感觉:明明肉身已经无法支撑她前行,却又被一种强大的执念支配,一心只想奔赴庭华山。

可是,她已经死了,早在吐血昏迷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她之所以能够行动,是因为她在死的那一刻飞升了,从人飞升成神。

虽然不清楚瓷言为什么会忽然飞升,但姜灼衣知道,瓷言同魔鬼作了交易,一连本应该具备的神格和神身都一齐交易出去了。

如今她忽然飞升,恐怕会要用很长一段时间重塑神格,为此的直接后果就是记忆消失和肉体重生,这个过程非常痛苦。

但是,瓷言的脑子里只有宋青衣,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神格正在重塑。

她看见了光,一团虚无的光,像谁往她的眼睛里撒了一把金粉,除了金色的光什么都看不见。

她焦急地挥手想挥散那一团金粉,却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

她仍在奔跑,却渐渐忘记自己奔跑的理由。

那些或伤痛或快活的日子似乎变得很远很远,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由清晰变得模糊,到最后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光点。

她挣扎着想要去抓住那些快要消失的光亮,却忽然看到一个干净明朗的少年在竹林里练剑。

在竹叶飘落的时候,他利落收剑,歪过头看向她,好像在笑。

下一秒竹林突然化为滔天的火焰,他回头看了一眼大火,对她说:“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火里,不一会儿也化成了一粒微小的光点。

不愿有关他的记忆消散,瓷言痛苦地跪下,身体止不住地抽搐,她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枯瘦的手揪住一截枯草,额头青筋暴涨。

她痛苦地吟哦。

那是自她诞生之日便知晓的法咒,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舍吾之身,四海倒转;焚吾之心,八荒永恒。

姜灼衣看到这里不由得大惊失色:她竟用命轮的法咒强行终止神格的重塑,以防止记忆的消散!

怪不得当年她找到她的时候,她只是一尊半神。

姜灼衣的目光重新落到引魂灯上。

“哗——”灯中光景飞速后退,一刹之间瓷言便落到了一方天地,她迷茫地张目四望。

那每一方寸的土地上都堆满了尸体,连土壤都呈暗淡的红色,草木凋谢了大半,已没有一口能饮用的水,没有一块不沾有血迹的砖。

瓷言走了一圈后便开始默默清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

她的腿虽然还是瘸的,但因为飞升的缘故身体状态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而且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搬来搬去,挖土掩埋,都不觉得累。

她又用法术净化了土壤水流,复活了枯死的绿植。

没有人教她该怎么做,她却好像天生就会。

直到她将最后一株枯死的楔施法救活,她才呆呆地坐在那九千级台阶的顶上,望着那漫山的绿云,好像快到了莺歌燕舞的时节,满目都是生机盎然的绿。

可奇怪的是,在这里竟看不见一只兔子。

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呢?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她撑着腮迷茫地想。

哦,她想起来了,曾经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别担心,他很快就会回来。

她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回来。

想到这里,她的身体好像又重新注满了活力,她重新拄着杖站了起来,正巧几片树叶飘落到台阶上。

她变出了一把扫帚和一个篮子,缓缓走了上去,将它们扫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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