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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祖宗你当那六界封印是这般轻易让你想去便去的么?妖界毗邻鬼蜮,鬼蜮不收生魂,若非九殿下同鬼帝陛下是故交,她也不能随时随地往那头跑。”
东君话音未落,谢棕琳大声道:“那宗晅怎么过来的?”
“……这我哪知道。”
眼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要吵起来,朝华揉了揉额头,猛然想起这小小的茅屋之中还挤了一尊大佛。这一尊大佛从进门起便一言不发,纵是众人争论到了要紧之处也板着个脸,一副事不关己之态,朝华暗暗抬眼往白臻处看去,只见他悄然找了个凳子,头微微后仰着,双目紧闭,竟似睡着了。
“……”
朝华眼疾手快挤开众人,一掌将白臻捞起来便往屋外拽。众人皆呆了呆,那粉雕玉琢的引魂使更不知这世间竟有这般胆大妄为之人。待二人越走越远,门也不关,茅屋之中静谧地飘进了二三点雪花之时,凤弈如梦初醒,一拍大腿,道:“我想到了一个人。”
朝华与白臻在茅棚外的一株枯树下站定。树上的冰锥簌簌往下摇落,呼啸的北风倒比早间温和了许多,枯树枝上的碎雪因风摇曳,翩然落到了二人跟前。
朝华抬掌接了,眼睁睁看着那雪花在她的掌间化开,抬起头道:“你说呢?”
“说什么?”
“……”
白臻恍然大悟,揉了揉额头,道:“这事你问我?”
“我若要往妖界一去,必经你的地盘。你若不愿意……”
“你来来去去这么多回时怎地不问问我的意见?”
“……”
二人静默片刻,白臻轻叹一声,道:“你这是……近乡情怯?”
“啊?”
白臻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词汇,低头咳了一声,道:“你若实在不放心,我可以让无溟同你一道去。左右你神力既已经恢复,便是再在妖界闯了祸,想必也没人打得过你。”
“……”
——你们一个个地都将本座当成了什么人?朝华摇了摇头,破天荒地柔声解释道:“不是因为这个。倘若你的消息属实,他果真在妖界,我自是无论如何也得去看一眼。倒是谢棕琳方才提醒了我,季蘅虽未曾寻得天子白玉圭的解法,但他沉寂多年,想必又有了新的谋划……”
“你怕他?”
“我怕故国的真相。”
朝华抬起头,灼灼看着白臻,缓缓道:“你我皆是九重天旧人,有些事他们不懂,但你能明白我。我那日在琼海山庄听得庆王以此威胁我,我不知道他这是在无中生有,或是昔年的事情当真有甚隐情。这眼看七百多年过去,照说我早该将此事放下,可倘若真如他所言……”她顿了顿,又道:“白臻,我问你,昔年九重天湮灭之事,你是否当真全不知情?”
“不知情,”白臻不躲不闪,直迎着她的目光,淡淡道:“昔年九重天湮灭时我正被父王关在鬼蜮王城中思过,此事鬼蜮中的老人都知道,你若不信,大可去问他们。”
朝华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时间过去太久,昔年之事除了我的父王,恐怕也就一个人晓得。”
“谁?”
“我姐。”
“……”
朝华忽然很想打他。
“算了,”她颓然地放下手臂,摇了摇头,话至嘴边,话锋一转,道:“小蕊的尸首现被安放在何处?”
他知晓她对白蕊之事尚有微词,他二人对此的执念都颇为深刻。
白臻唯一从其父王处学来的东西便是天地魂火的秩序与长河绵延之道理。朝华畅行无忌惯了,总以为天地诸人皆同她一样不受生死之序的审判,她不明白白臻对此一番道理的执着,便如白臻不认同她对白蕊的执着一样。
白臻叹了口气,道:“她将九转回魂珠还给了你后归去了长河,其神体还在神女墓,想来过不久也会散去。长青山上的神女墓已经被封起来了,鬼蜮众人也还不知道阿姐归去的事——能瞒就先瞒着吧,现下天下不平,大家忙得四脚朝天,所幸这事还没多少人问。”
“要说这事,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怎么说?”
朝华摸了摸鼻子,一时语塞,讷讷说不出话。
昔时鬼帝偏爱蕊公主而非白臻,此事鬼蜮众人皆知。若非白蕊大病,前代鬼帝突然身死,这鬼帝之职无论如何也落不到白臻的头上。
六界之中有不怕死的猛士曾妄言揣测白臻有意不让白蕊醒来,朝华初时不信,而后二人争得狠了,她也曾拿这事刺过他。
那时她多混蛋呐,白蕊之事,白臻之痛断然不比她少。
她软绵绵地靠在枯树干上不发一言,白臻皱了皱眉,旋即明白过来。他颇为嫌弃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此一举不像安慰,反倒像憋急了一口愤恨的主人蹂躏他的狗。
朝华被他揉得目瞪口呆,“啪”一声拍下他的手掌讷讷道:“别闹,你这是欺君。”
“你又不是我的君。”白臻一举揉够了,心满意足甩了甩手,道:“方才我隐隐约约听得你们争吵,此事我倒还想问一问你。你对故国之祸的执念同温冶可有干系?”
朝华目瞪口呆,眨了眨眼。
“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事还是甚隐秘么?”白臻瞪了她一眼,道:“你昔年脑子不太好用,这其中曲折与背德之处,我就权当从未听过。但倘若谢棕琳所言属实,我倒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温冶是温冶,九重天是九重天,你可千万别将这两者混作一团。”
“你这又是哪根筋不对,忽然提起这个?”
白臻静静看着她,直看得她头皮发麻,甚至想溜之大吉。他的眼睛太过不同寻常,尤其是金色的那一只瞳孔之中浮光跃金,仿佛剔透而洞彻的琉璃。朝华从未问过他为何长了这样一双眼睛,她只记得白臻小时候还并未如今日这般……一本正经,一别经年,二人这时回看,原来所谓知根知底的故人也藏了越来越多的秘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白臻道:“我虽不及阿姐那般敏锐,但你的心思来来去去也就这么些,实则并不难猜。这些年你不顾魂火消耗与神力之损耗,一门心思上天入地寻着温冶的魂火,初时我当你伤心欲绝也懒得管你,但你我既是故人,我便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便是再难以忘怀的一段情事,磨了七百多年也早该磨平了,倘若磨不平,那便是有人心心念念紧抓着不放。”
“我就是紧抓着温冶不放那又……?”
“我不是说温冶,”白臻淡淡道:“你抓的也不是温冶。你要的是九重天,你要你的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