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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家。多九爷虚弱地躺在床上,多米和多寿守在旁边,望着窗外大雨瓢泼。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老马嘶鸣。多九爷精神一振,麻利地坐起来。
多九爷激动地说:“回来了,我儿子多福回来了。”
“爸爸,你躺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多寿拿起雨伞,率先朝门外跑去。多九爷不顾多米劝阻,趿拉着鞋匆匆往外走,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失魂落魄的木箐牍冒雨穿过院落,多寿迎上前帮他打伞。两人先后进了屋。
多九爷没见到多福,着急地问道:“人呢?让你们接的人呢?”
“已经到天津了。”
“那怎么不回家呀?”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等我喘口气,慢慢跟您说。”
多米搀扶着多九爷落座。多九爷眼巴巴地看着木箐牍。木箐牍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开口。
“箐牍哥,我二姐呢?”多寿问。
“跟多福在一起。”
“箐牍啊,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急死我呀!快说。”多九爷焦急万分,一再催促着。
木箐牍犹豫着,字斟句酌地说:“是这样的,到天津之后过治安军哨卡,我们的马车被治安军拦住了。因为多福身上有枪伤……”
“枪伤?我儿子中枪啦?”多九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他怎么会中枪啊?你们遇到土匪啦?”
木箐牍吭哧了半天,才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治安军的李队长怀疑多福是土匪。”
多九爷彻底傻掉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喃喃地说:“土匪?你胡说什么?多福当土匪啦?不可能啊,不可能。知子莫若父,我生的儿子我最清楚,多福他没那个胆量。”
“不是多福当土匪,是李队长怀疑多福是土匪,因为他身上有枪伤嘛!”木箐牍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说话颠三倒四。
多九爷着急地说:“不行,我得找我儿子去。箐牍啊,快扶我上马车。”
见多九爷起身,多米急忙拦阻他。“爸爸,你别着急,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箐牍哥,治安军要枪毙多福吗?”多寿问道。
“枪毙没枪毙,我也不清楚。枪声,我听到了枪声。”木箐牍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心有余悸。“他们的史天诚副队长跟我们说是例行检查,还说可能需要家里准备保金。”
“枪声?到底怎么回事啊?”一向沉稳的多米也开始着急了。
多九爷重新坐回椅子琢磨着,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咚咕咚地吞咽着。喝完茶把嘴一抹,多九爷突然笑了。“你们都放心吧!多福不会有事的。”
多米怀疑地说:“爸爸,你这么有把握?”
“狗改不了吃屎,治安军强行给多福扣上土匪的帽子,其实是为了要钱。对于杨炳乾这种臭德行,我还是深有体会的。”多九爷冷哼了一声,用洞察一切的口吻说:“当年身为武卫右军统带,杨炳乾和韩筑霖等人驻防海河沿岸,他们置河防军务于不顾,巧立名目屡次敲诈运盐船队,就是为了一个钱字。如果不是我替他们开脱,杨炳乾、韩筑霖早已被法办,脑袋还得挂上桅杆示众。多福的事情不是明摆着嘛!治安军想要钱。”
“可是我们家里没有钱啊!”多寿愁眉苦脸。
“正因为治安军想敲诈,所以多福才不会有危险,即便我们拿不出钱来,也就多关几天而已,不会出人命的。”说着,多九爷起身朝里屋走。“好了,大家都放心吧!相信我,安心等待就好,多福很快便能回家。”
治安军证物室。两名治安军军官用显微镜仔细观察一枚弹壳,不时在小本子上做着记录,低声交流。李耀祖和史天诚进门。
“怎么样?比对有结果了吗?”李耀祖问道。
“报告大队长,卑职正在进行复检。经弹壳痕迹和底火痕迹检验,应该不是出自同一把枪。”
李耀祖感到意外,亲自调用显微镜比对。
史天诚幸灾乐祸地说:“怎么样?我就说你疑神疑鬼吧?折腾了一晚上,一无所获。福公子要是大旗杆,我还是@产党呢!”
治安军刑讯室里空空荡荡,周长河倚靠着椅子打瞌睡。房门打开,多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周长河面前,担心地摸摸他的胳膊,又翻看他的脸,含着眼泪认真检查伤势。
周长河报以微笑,说:“没有动刑,别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李队长怀疑你是土匪,还说要枪毙你。我急得跟火上房似的,你倒真沉得住气。”
说着,多子的眼泪便下来了。
女人心疼、担忧混合着怜爱的泪水,如同潮水般拍打着周长河坚硬的外壳。在那一刻,周长河忽然心里一暖,这种如沐春风的温暖感觉就像是他真的遇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有亲姐姐的感觉真好,有女人疼的感觉真好,周长河近距离盯着多子圆润的脸,忍不住摊开双手,温柔地替她拭泪。
摸脸这一小动作让多子忽感异样,仿佛触电般,一股酥麻的感觉直冲发梢,接着又沿着脊椎骨刷的一下跑到脚底板。多子谈过恋爱嫁过人,当然知道这种充满爱意的两性情感,她急忙躲开那只手,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多子在心里不停地咒骂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亲弟弟呀!怎么能冒出这种龌龊不堪的想法?多子越想越羞臊,真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周长河看出多子的异样,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多福,你该叫我什么?”多子突然有些生气了,拉下脸来严肃地说:“我是你姐,是你的亲姐姐!可是这一路上,要么不跟我说话,要么就是你你你。叫我一声姐你会死吗?这趟去保定府接你回家,结果路遇土匪,我这条命都差点儿因为你丢掉!我该你的还是欠你的?你有没有良心?喊过我一声姐吗?”
多子一遍遍地强调着两人的姐弟关系,其实也在给自己提个醒。
周长河终于明白了多子的心思,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姐。”见多子扭头不搭理自己,又说:“姐,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你是我亲姐姐,我是你亲弟弟,我知道你最疼弟弟……”
多子笑中带泪,说:“行了,行了,是姐小气了。我不是故意跟你怄气,我是跟自己生气。其实也不是跟自己生气,可能是因为家里最近太不顺了,我心里难受。你就说治安军这个李耀祖吧!非要给你扣上一顶土匪的帽子……”
“姐,你看我像土匪吗?”
多子忽然破涕为笑,说:“我们多福不像土匪,倒像皇宫里的皇太子,这个李队长是狗眼看人低,不用搭理他。走吧!我们回家。”多子搀扶着周长河往外走,“你的伤口还疼吗?济善堂白掌柜是天津卫有名的神医,明天让他给你好好瞧瞧……”
一辆军用卡车停在院子里,李耀祖守在车旁。
多子搀扶着周长河走了出来,李耀祖迎上前说:“福公子,兄弟职责所在,您多担待。现在都已经查清楚了,你跟土匪大旗杆没有任何瓜葛。我李耀祖说话算数,这就亲自开车送你们回家。”
“李队长,怎么敢劳您大驾呢?我们以后还是少来往吧!”周长河并不领情。
“总感觉我们还会再见面。”李耀祖一语双关地说:“今后你常住天津,你我自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说的没错吧?”
“我可不想再见到你。好了,把枪还我吧!”
见周长河伸手要枪,李耀祖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态说:“对不起,枪暂时还不能还你,我打算明天去一趟保定府,亲手把这支枪还给你义父赵会长,顺便跟他聊聊你的事情。”
“你不要找我义父的麻烦!”
“只要赵平津行得正走得端,谁也无法找他的麻烦!”
周长河与李耀祖目光交锋,各不相让。
多子见状,上前将周长河拖走,“别跟他废话了,我们赶紧上车吧!爸爸在家等着呢,别让他着急。”
目送载着周长河和多子的军用卡车走远,李耀祖点燃烟卷思索着。
史天诚凑了过来,“耀祖,你真打算去保定府走一遭?”
“是的,我想尽快会一会那位赵大善人。因为我实在看不透这位福公子,或许能通过赵平津有所斩获。”
载着周长河的治安军卡车摇椅晃地行驶在泥泞的土路上。驾驶室内,疲惫的多子靠在周长河的肩头已经睡着了,而此时的周长河却没有丝毫安然脱险的愉悦。
晋察冀军区**希望他在春节前策动伪治安军起义,然而完成这一重大计划谈何容易?地下党老方、老冯等人的音容笑貌一一掠过周长河的脑海。想起这些老战友,他不禁黯然神伤,眼里泛起了泪花。
老方、老冯等人费尽心血在伪治安军中发展起来的地下党组织已经在不久前损失殆尽,而自己新近筹建的基层组织尚未成型。如何迅速发展壮大地下党组织,并伺机策动伪治安军起义,周长河一时乱无头绪。他心里清楚,组织留给自己完成任务的时间不多了,计划不能再按部就班地实施,必须另辟蹊径。
一路上,周长河愁眉不展,为如何按期完成策反治安军的任务而绞尽脑汁。
治安军卡车抵近海光寺。暗夜中的天津卫高楼林立、暗影憧憧,如同无数只怪兽向天空伸出魔爪神秘莫测。
看到这一幕,周长河忽然眼前一亮,脑海中迅速形成一个大胆的行动计划:唯有铤而走险在天津卫掀起一场滔天巨浪,才能有效地转移治安军的视线,并掩盖自己接下来的秘密行动,也才能有机会火中取栗赢得先机,最终出奇制胜。
想到这里,周长河决定此次重返天津卫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隐匿身份,而是必须要大张旗鼓地高调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