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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长河走向桂顺斋点心铺,上次接待他的伙计正站在门口与顾客聊天。这位顾客不是别人,正是前文中出现过的那位天津卫有名的大闲人——曹仲达。等大闲人进了门,伙计也要离开,周长河故意咳嗽了两声成功引来他的注意。
“有什么事吗?”伙计问。
“我是来取点心的。”
“进去吧!里边有人。”
“不找别人,我就找你。”
伙计无奈地说:“我已经下班了,想买点心赶紧进去,找我没有用。”
“昨天我俩定好的,一斤槽子糕,两斤萨其玛,三斤白果月饼,四斤蜜马蹄。”周长河重复着昨天这句话,意在提醒他。
伙计眨巴着眼睛,说:“这位先生,我不记得有这么一码事。”
“别装糊涂!是保定慈善总会的赵平津会长让我到这里来的。”周长河压低了声音说:“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时间紧迫,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伙计依然故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更不认识这位赵会长。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望着伙计走远的背影,周长河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桂顺斋点心铺里忽然传来一阵吵骂声。周长河循声走进桂顺斋。
南市这家桂顺斋铺面不大。周长河大步进门,看到一位胖胖矮矮的中年女顾客正跟卖点心的酗计争执。店内还有一位顾客在看热闹,正是天津卫有名的大闲人曹仲达。
女顾客嗓门很大,比她嗓门还大的是烫过之后再高高盘起的头发。圆滚滚大皮球般的发型顶在脑袋之上,异常扎眼。
据说这种高盘头的女人通常都惹不起,大家只好敬而远之。球式盘头费时费力费钱,绝非一般人能够驾驭,一旦成型能保持几个月不变。唯一的缺点是不易清洗,那么时间一长她头皮痒痒或者长了虱子怎么办?很简单,找根筷子扎几下解痒。
见有人进门,女顾客更来劲了,她嚷嚷着说:“我吃亏了啊!别人买块点心甜甜嘴,我买一肚子气!一个不开眼的小力巴儿居然都坑到我的头上来了!睁开狗眼好好看清楚,知道我谁吗?你们都知道我谁吗?我吃亏了啊!”
酗计嘲讽说:“你是我祖宗行不行?赶紧出去,今天还就不卖给你了!”
“嘿,你还有理啦?多饶一块槽子糕怎么啦?至于给我甩脸子嘛!今天我吃亏了啊!你也别想消停!你到南门外扫听扫听,我可不是好惹的,知道吗?”女顾客继续嚷嚷说:“到底卖不卖给我?不卖给我,我今天就更吃亏了!你要是不卖,从今天开始,我吃你的,喝你的,我拿你这点心铺子当自己的家,待会儿我就劈了这柜台烧火做饭下面条了。”
“快别胡搅蛮缠了,赶紧出去,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见酗计动手轰赶,女顾客躺在地下撒泼打滚,嚷嚷说:“还敢跟我动手是吧?来来来,你弄死我得了。今天我吃亏了啊!谁让我不痛快,他也别想好!你们大家伙可都看到了啊,我吃亏了啊!”
周长河无奈地看着他们争吵,正想上前劝解,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曹仲达偷偷掏出一张钞票扔在地上,大呼小叫地说:“这谁丢了钱了?这位姐姐,是你的吗?……不是啊!谁的钱掉了?”
女顾客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钞票,抱怨地说:“是我的,是我的,跟你说多少遍了,钱是我掉的,听不见啊?你这人怎么回事啊?长耳朵出气用的?”
女顾客揣好钱匆匆出了门,点心也不买了。
一场纠纷轻松化解。
曹仲达与周长河相视而笑,客气地说:“您先请?”
周长河更客气:“您先来的。先来后到嘛。”
“那我就不客气了。”曹仲达转向酗计,说:“两斤白果,分成四份。装行,走亲戚。”
“哟,真不凑巧,白果没了,我到后边找一找。您稍等。”
嘴上说着去后院弱,酗计转出柜台后却拿起“盘点”的小木牌径直出了门,之后又将铺门关严实。
周长河看到这一幕,一脸的疑惑。
“这位先生也来买点心?”曹仲达看似随意的问道。
“其实我是来弱的,昨天已经交过定金了。”周长河岔开话题又说:“先生您略施小计便解决了一场纠纷,难能可贵啊!”
“见笑,见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曹仲达,字仲达,号贤德先生。”
“幸会,在下周长河。”
“周先生,刚才是怎么回事?”曹仲达担心周长河误解,面带微笑地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刚才在大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长河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反问道:“你看到什么啦?”
笑容渐渐消失,曹仲达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说:“我都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之前青帮陆少杰找你的麻烦,今天洪帮弟子又开始明目张胆地跟踪;土匪蔫狗子的手下紧盯海光寺多家,而治安军密探也频繁在这一带出没;粪霸老六见到你居然仓皇而逃,刚才天津团头疯大顺又当街救下你的命!你刻意搅动天津卫各方势力,到底是何居心?”
周长河一下子明白了,眼前之人身份特殊,或许他不能参透这重重玄机,但是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看样子是位急性子的老同志。周长河暗笑。
果然,曹仲达主动暴露身份说:“上级告诉我说,身为晋察冀军区特派员,你是一位有着丰富对敌斗争经验的老革命。可是我不明白,此次重返天津卫,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有效地隐蔽身份?是特派员能力不够,还是故意在大张旗鼓地抛头露面?如何尽快完成组织任务,你是否有着全盘周密的计划?还是仅仅为报私仇,一心急于置韩筑霖于死地?赵平津处长要求,在你我建立联系的第一时间,必须立即向上级汇报情况,并对自己奇怪的言行做出相应解释!”
曹仲达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疑惑,显然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一方面他急于知道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一点,即将成为特派员助手的他十分担心周长河的人身安全。
“解释什么?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曹仲达同志,请你放心,不会出差错的。”周长河的不以为然更像是极度自信,“说说你这边的情况吧!”
“周长河同志,依照边区**的指示,为配合你接下来的行动,组织决定立即启用这一地下联络点。”曹仲达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是你的下线,完全服从你的命令与调遣。”
“你们这条线上有多少人?”
“四个人。除了我,还有张风华、张风羽两兄弟,他们的掩护身份是这家店的伙计,守在门口那个是弟弟,哥哥负责与上级的电台联络。”曹仲达停顿了一下,又说:“另外还有一位同志,你认识的,她叫周晓莉。”
“晓莉?中统的周晓莉?她也是我们的同志?”
这一情况让周长河既感到意外,又非常欣慰。曾经在富民洋布店朝夕相处,他与周晓莉搭档可谓心有灵犀。如果不是中途出了意外,周长河中枪离津,估计他会找机会秘密发展周晓莉加入组织。
“没想到她已经是自己的同志了。”周长河自嘲地说:“我这个特派员是不是有些反应迟钝啊?”
“老周,这是我们地下工作的保密原则嘛!”曹仲达提醒周长河说:“因为之前不是一条线上的,所以周晓莉也并不知道你是我们的同志。在她眼里,你只是@民党中统局的‘蝰蛇’。”
军阀杨炳乾的公寓是位于日租界的一栋西式小洋楼,门前有治安军持枪站岗,院内,几名便衣侍卫往返巡视。
身穿和服的周晓莉面带微笑站在翠绿草坪之上,手持竹剑注视着不远处的杨大公子。同样身着和服的杨大公子悠闲地靠在躺椅上,几名身着简朴的少爷左右服侍,两名保镖垂手肃立。
杨大公子问周晓莉说:“剣道の防具は使わないの?”(不用护具吗?)。
“はい。どうぞよろしくお愿いします。”(没有必要。)
“いいでしょう。始めましょう!”(那就开始吧!)杨大公子手持竹剑不紧不慢地走向周晓莉。
周晓莉摆出迎战的姿势,严阵以待,“気をつけてください。”(请小心一点。)
杨大公子突然大吼一声,竹剑劈头盖脸地砸向周晓莉。
周晓莉灵巧躲过之后,随即展开连番进攻,竹剑在空中划出无数暗影。
杨大公子接连中招之后,丢掉竹剑举手投降,“止まれ!止まれ!”(停,打住!)
“杨さん、一撃に堪えない。”(不堪一击啊!)
被周晓莉朝笑,杨大公子有些恼羞成怒了,改用中文说:“你懂个屁!我这叫好男不跟女斗,别不识好歹啊!看不出来本公子是故意让着你这个日本娘们儿啊?给你脸了是吧?以后给我记住了,再敢当众嘲笑本公子,立马给我滚蛋!”
周晓莉鞠躬道歉,“はい。すみません!”(知道了。)
杨大公子余怒未消,一脚将旁边的竹剑提出老远,气哼哼地说:“凉子,我提醒你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家庭教师就应该好好教日语,成天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一辆黑色轿车开进院内,在楼前停稳。杨炳乾、韩筑霖先后下车,朝杨大公子这边张望。
周晓莉看到韩筑霖有些紧张,扭头背对着他们。
“儿子,过来!爸爸有话要说。”杨炳乾朝杨大公子招手。
“你烦不烦啊?没看见我正上课呢?!”
杨炳乾喜笑颜开地说:“下课了,下课了。好儿子赶紧过来吧!今天啊,我们家有一件大喜事。”
“老军阀,你想再结一次婚给我娶个小妈,那就赶紧去,不要在这里耽误我的时间。”浑不吝的杨大公子抱怨着,转向周晓莉又说:“凉子,今天到这里吧!下周我们还是老时间。さようなら。”
周晓莉鞠躬,说:“はい。さようなら。”(好的,再见。)
站在楼前的韩筑霖发现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匆匆离去,纳闷地看向杨炳乾。
杨炳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筑霖,你别误会,我这辈子最恨日本人,可是最疼这个儿子。儿子非要学日本话,我也拿他没办法,所以只好替他请来一位家庭教师……”
“我误会什么?”
“她叫松本凉子,是日本宪兵队长松本野生的妹妹。”杨炳乾解释时不忘补充一句,“你们天津特别市公署财政局的李副局长为此特别介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