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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生每日都在学堂后山瞧见一无暇白衣的女鬼,青丝三千,闲闲散散倚在树杈上。面目却红润,藏匿于翻飞的一树梨花之中,甚为妖异。
这件事只有安生一个人知道,他也并不愿告知于人。虽说是担心无知世人会将那女鬼驱逐,但更多的只是因为这偌大天地间,至少还有那尤物般的女鬼属于自己。
安生时常会想,那每日欺辱他的同窗们大许真说准了,他就是个自私的胆小鬼。
安生也清楚的明白,女鬼不属于他。即便女鬼陪伴他度过了阳春三月,可依旧会离他而去。就如同爷爷离开他那个虫鸣翻腾的夏夜,他根本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
思及此,安生抬眸望天,右手因一直捂着被揍出淤青的脸有些酸疼,可安生知而不觉,怔怔的凝视着梨花环绕中的女鬼,心下担忧起来。
安生就这么看了快一月之久,女鬼却丝毫不动弹,莫不是像爷爷一样去了?
不知为何,安生心里猛地一阵恐慌发麻。他不想这个一句话也不曾搭理过自己的女鬼真成了鬼,不想熟睡良久的女鬼蓦地起身,一双灰白单薄的眼似有若无的盯着安生。
恰巧,清风拂起一树落英缤纷,安生瞧着白嫩的花瓣落于鼻翼,稍稍遮掩住自己的视线,再望着朦胧的女鬼,一时间,只觉心骨皆清。
半晌,女鬼启唇,声线随意:“孝儿,你看够了么?”
安生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没死?”心底划过一丝不经意欢喜,紧接着问,“那又为何你总是一动不动?”
“是哦。”女鬼失笑,纵身一跃,落于安生眼前,白皙的面容恰有一抹红晕如温玉,一双清冷的灰眸含着狡黠。
她道:“因为我受伤了啊。”
安生默默点头,尽管他并不认为能够轻松从树上跳下来的人是受了伤,但因为面前一袭白衣并不是人,安生觉得一切都能够说通。复又点点头,瞥了一眼残阳,道了声叨扰了便利落转身准备离去。
女鬼却笑着叫住安生,唇红齿白,没有一点女鬼和受伤的样子,她说:“孝儿,你可真呆板啊。”
话语中满满是怀念,安生其实不傻,尽管他总是被同窗的人欺负,他知道女鬼这是将他当作了旧识才和他一个凡人说这么多废话。
安生重新转过身,他并不讨厌废话,只是沉默良久,仍然只是点点头。虽面上毫无反应看起来还有些欠揍,实际上安生心里很是欢喜,他又有能够说话的人,哦不是,鬼了。
“噗。”女鬼似乎觉得安生十分有趣,双手背在身后,背靠在梨花纷飞的树干上,戏谑道:“孝儿你才几岁啊,这么欠揍的脸怪不得那群野孩子天天往死里揍你!”
安生略一想,深觉是这个理,回答道:“今岁十岁整了。”一本正经地觉得还是应该回答问题,又匆匆瞥了一眼残阳,橘红色的光晕柔和而强烈,安生竭力压制住席卷而来的困意。
毕竟平日里这个时辰,安生早已回到那个破烂的家里准备入梦了。
然而女鬼似乎才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毫不顾忌安生的动作,只顾着痴痴地笑,安生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或许,安生想,就连女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什么。
可安生心底还是有些发虚,因为爷爷很久之前就警告过自己不能独自来学堂后山,因为传说这里有专门摄人灵魂的妖。也是因此,安生的同窗们总是将他拖到此地。
安生不是怕面前的女鬼取他灵魂,他只是下意识相信爷爷说的话以及竭力践行爷爷对自己的警告,毕竟,爷爷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啊,对了,还有——
那个每次归来,都要紧紧拥抱着问他:“你爱我么?”的人。
“嗯?孝儿,你怎么了?”女鬼猛地靠近,净白的手仿佛带着寒气,但是安生并没有闪躲,“咦,孝儿你不是凡人吧?”
手好温暖……安生觉得女鬼愈发不可思议,蓦地听到明显不是凡人的女鬼一脸惊异的对自己说不是凡人,就算是面瘫的安生也难免面露慌张。
安生蹙眉,右手挡开女鬼放在额间的手,退后一步,正大光明的忘了一眼所剩无几的残阳,彬彬有礼点头,他说:“不好意思,叨扰了,告辞。”
说着毫不留恋的转身便离去,这次就算女鬼在后面叫喊他也绝不会回头,安生如是想。然而女鬼并没有任何反应,安生赌气似的加快脚步,很快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未免太过幼稚,却忘了他自己本就是个孩童。
安生走下山,才有勇气回过头去巧山顶上那一树梨花,然而天已黑尽,除开那朦胧飘渺随夜风而动的雪白,其他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安生为不可闻地叹气,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妄想,有人能够帮他脱离困境。安生不信神,所以就算是鬼啊妖啊,甚至魔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回应他的请求,什么代价安生都能坦然接受,哪怕是灵魂。
远处,黑夜中的白影散发出阴冷的白霜,所到之处竟将花苞催放。
女鬼露出由衷的笑来,她说:“终于找到你了,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