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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报!卖报!今天《北城都市报》,南海填岛,中国或是最大赢家!”
堵车十字路口,挎报兜的酗穿行在停滞车流之间,欢快响亮地叫卖着。
降下电动车窗,庄西铭买了份都市报,翻到商业版,一眼望见自己的大照片,西服黑发,目光平视嘴角微笑,帅得有些不像自己。
《优雅的另类:庄稼科技创生记》,庄西铭嘴角翘出笑意,名字起得有意思,仿佛在写一件风尚艺术品。
看见夏欣的署名,庄西铭笑意更浓,如有一朵楔在心间慢慢绽开。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随着年龄的增长,庄西铭越发信奉感情最好顺其自然,猛追热恋是少年少女本应的浪漫,水到渠成方才是中年人应有的状态。
车子如蚯蚓般移动,庄西铭心情没有受到影响,为了这次重要的会见,他预留了足够的时间。数十次电话邮件沟通,双方理念大抵接近,对话顺畅,对方明确表示了投资意向,此次对方总裁专程来北城会面,显示十足的诚意,不出意外协议将会很快达成。两亿元资金注入,庄稼科技将如虎添翼,市场占有率将会有爆发性指数增长,纵然亿腾陈兵百万对阵,也不足为惧了。
前方又堵了。庄西铭快速浏览完报道,摸出手机第一念头想打给丛若嘉,让她共享融资成功喜悦。忽然间想起几日前丛若嘉再三叮咛:不要打电话,不要来找我,我在闭关修练,戒除外部依赖,一月后出关再见,我将焕发新生判若两人。
庄西铭一笑置之,且由她去吧。丛若嘉玩过的把戏太多了,若真能一个月改掉某些毛病也是好事。不过在庄西铭眼里,依赖并不是丛若嘉的毛病——丛若嘉读书做事都很独立,而且事业上能独当一面——最大毛病是长不大,永远诗意地看世界,渴求浪漫,进而导致情绪化决策。
幸亏有他在身边建议把关,就好像一辆双人驾驶的教练车,他不时点刹,才使车子没被丛若嘉任性地带进深沟里。从这个角度说,夏欣说丛若嘉有依赖症也没有错。不过是丛若嘉依赖自己指导呢,还是自己这个老司机依赖指导丛若嘉呢。
庄西铭头一次正视这个问题。
庄西铭想给夏欣打个电话,后面喇叭响了。前面的车开始移动,过了中心路口一路畅通,庄西铭放好手机,签了协议一切落定之后再告诉她们俩吧。
庄西铭换档踩油门,大众轿车如优雅的黑鱼,轻快地速游在城市楼林间的车道上。
从苏爷烧肉餐厅出来,夏欣额头冒汗脸色雪白,走到大厦外面廓道荫凉处椅着站住。
“你怎么了?”罗鲸紧跟着关心地问。
“里面太冷,外面太热,下面空气又太闷,有点恶心。”夏欣扶着廓柱干呕了几声,接着大口换气。
苏爷烧肉旗舰店开在寸土寸金的新世纪中心广场地下负一层,风水宝地人流如鲫,即使过了饭点,饭厅里也几乎人满为患,每桌热汽腾腾肉香四溢。对于夏欣这样不是很爱吃肉的人来说,这香气未免太过浓郁和霸道。
虽然外号苏爷,老板苏浩却只有三十出头,短发蓄须体型肥壮,脚踏老北京布鞋,衣着深色中式对襟布衫,脖挂白金项链腕盘紫檀手串,眼睛里散射着精明得意的光。
见了夏欣、罗鲸,苏爷上来紧紧握住夏欣的手:“都市报出新闻,没想到还出美女,夏小姐,幸会幸会。”
罗鲸忙把苏爷的双手抢过来:“苏爷,还有我呢,虽然算不上帅哥,但也想沾沾您发财的福气啊。”
苏爷哈哈笑着说:“共同发财、共同发财!打上午接了你们的电话,我午饭都没顾上吃,特意为你们留了一个上等小雅间,请进请进,上肉上肉!”
雅间内空调通气机全部调到最大档,门缝里飘进丝丝肉香。夏欣真诚连声谢绝,但仅听见肉字的发音,她的胃肠就已经心惊肉跳了。
罗鲸说:“吃饭就不用了,中午的鸡腿刚刚从喉咙下到胃里,下次一定空腹三日沐浴前来,好好品品苏爷烧肉。”
苏爷也不勉强,摆手让小二改上陈年普洱,特别高声强调:“拿我压箱底的那块特级野生茶砖!”回头冲夏欣一乐,盘着手串开始侃侃而谈。
“牡丹是国花,熊猫是国宝,那么咱们国家的国菜是什么?夏小姐你知道吗?”
“清蒸狮子肉。”夏欣记得国宴菜单里必有这一道菜。
苏爷将大嘴一撇:“那是淮扬地方菜,凑合给老外吃的。国菜要雅俗共赏,一提名字至少能让十亿以上中国人民流哈喇子的!”
“红烧肉!”罗鲸自觉扮起捧哏的角色。
“没错l烧肉,当之无愧的国菜!”苏爷猛一拍桌子,唾沫星子溅到两尺开外,夏欣不自觉向后移了移座位。
“这红烧肉怎么来的呢?那就要从我家老爷子当年流放黄州说起了……
“红烧肉绵延千年,流播南北三十省,演变为川湘苏浙鲁辣咸甜淡五大系三十六做法,但是纵然千变万化,核心依旧是老祖宗那句话:精选肉、少放水、慢火炖……
“苏爷烧肉只有十二道菜式,为什么?你好好想想,你记忆中最好的餐馆里,你记得几道菜?也就那么一两道!没错,苏爷烧肉提供的每道精品都是最好的、最用心的,有信心让你吃了一次永生难忘的……
“吃是永恒的,味道是中国的,思维是互联网的。什么叫互联网思维?苏爷烧肉为什么一开业便取得这么大的成功?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今天我就把压箱底的秘笈告诉二位,总共十二个字:争议炒作、饥饿营销加快速迭代……”
根本无须夏欣罗鲸开口提问,事先准备开列的问题,甚至没有想到的热点趣事,苏爷一张嘴不带打嗑巴地集合打包传送到两人的耳朵里,全是金光闪闪的有趣答案。
苏爷一气说完,端起面前小杯一饮而尽,然后低头看看手表。
罗鲸收起录音笔,侧脸看看夏欣。夏欣听得认真,不过脸色有些苍白。
苏爷推椅站起:“对不住二位,马上还要赶个场,长城会所,一拔南方来的美食家朋友专程过来捧场。二位在这儿慢坐慢饮,晚上我回来咱们再一起饕餮大餐。”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金卡排到桌上:“超级贵宾VIP,豪华套餐免单十次,之后带朋友来一律八折。”
不容两人拒绝,苏爷再与夏欣罗鲸紧紧握手,微笑道别,临出门吩咐小二好生招待,一气呵成匆匆离去。
罗鲸坐下端着茶杯说:“这应该是最省心最爽快的采访了,全是套路。”
夏欣问:“怎么就套路了?”
罗鲸说:“台词都溜了八百遍了,你真以为你喝的茶是压箱底的野生特级?要是电视台的人来了,给他们上的就是压棺材板的野生特特级!给你的是金卡,上面绝对还有白金卡、钻石卡!”
“你这人怎么这么阴暗,总把人把坏处想呢?”夏欣生怕外面服务员听见,拉起罗鲸说:“走了,有话回去说。”
罗鲸起身将两张金卡抄进兜里。夏欣说:“你好意思拿?”
罗鲸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求仁得仁。改天请实习的同学们一起过来,每人写一篇命题作文,你的报道成一多半了。”
出了新世纪广场,夏欣再捺不住扶着柱子干呕几下。
“可能我真不适合这次采访,闻到烤肉的味道就恶心。”夏欣换了几口气说。
罗鲸说:“这人我也不喜欢,整个一油腻腻的中年肥五花,看你的眼光色色的,形象太不讲究了。”
夏欣勉强笑道:“你也不瘦啊,少年。”
罗鲸说:“在别人身上看见自己的丑陋,尤其不能容忍!”
这逻辑有意思,夏欣头晕恶心不及多想,问罗鲸:“有纯净水吗?普洱茶真心不惯。”
罗鲸二话不说,挺着大肚子转身返身回超市,小跑着拿了两瓶依云回来,喘着粗气递给夏欣。
夏欣感激地接过一瓶,什么也没有说。
罗鲸说:“回去跟主任说说,把这个采访推了,这大热气的,知了飞出来就会中暑。”
夏欣说:“才不呢。我已经想好了,除了苏爷之外接下来我要采访十位普通食客、十位美食家、十位同行媒体人、十位创业投资商、十位……”
“得了得了,不怕累死你就接着做,我跟着就算强制减肥。你站着别动,我叫出租过来,直接把你送回学校。”
“不行,时间还早,我们回报社,先把录音整理好。”夏欣强打精神说。
罗鲸摇摇头,他拿夏欣一点办法没有。
“成,回报社。我给你下一个录音转化文字的软件。”
“软件我早有了,差错率还是高,还需要逐句校对。”
两人都没有想到,回到报社,一场意想不到的冰雪风暴正在等着夏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