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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送来的玫瑰花,成了庄西铭和夏欣之间唯一的现实联系。
夏欣已经很满足了。
庄西铭不是时间富的花不完的大学生,他忙么。
庄西铭的确很忙,融资的事一天不落定,他头顶上就悬着一座巨大的堰塞湖,一旦溃堤倾泄,庄稼公司便将面临没顶之灾。
庄西铭对连先生的承诺抱以厚望,这是目前唯一可以指望而且最有可能到达的援金。连先生三日后光临北城,他绝不能调以轻心,要考虑好每一个细节。
偏偏在这个时候,作为庄稼合伙人之一的刘平一又出事了。
刘平一是庄西铭大学同学,上学时便是风流情种,交过走马灯似的女朋友,前年结婚娶了一位在私企做HR的老婆,据说女方很强势很有手段。偏偏刘平一结婚后还不老实,又和一位二十出头的嫩模搞到一起,年后被老婆抓了现行。女方态度很坚定,坚决结婚,财产平分!
刘平一最大的财产便是市区一套房子,一小部分投资了庄稼。女方说要离开北城回老家创业,提议把房子卖掉分现金。刘平一只有这一套房,而且还没有供完,现在房价走势一月一个价向上蹿,卖掉实在心疼又不划算,于是打了庄稼股份的主意,想把投入本金抽出来,哪怕不要分红都行。
只是庄稼公司别说分红,连维持日常运转的现金流都紧张到呵口气即断的程度,这个时候刘平一提出撤本金的要求,简直就是往庄稼脖子上套一圈绳索再吊起来的节奏,虽然刘平一真的遇到了麻烦事。
庄西铭不得不分心来应对这件事。他约了刘平一,还有另一位合伙人孙民一起到茶楼小坐。都是多年的老同学,庄西铭直言不讳地告诉刘平一,他很同情他的遭遇,虽然本质上来说有此遭遇是刘平一不做不死的结果,但是现在退股份拿现金绝无可能,庄稼现在没有多余的钱。成立公司之时合约里明确说了,原始股东两年之内不允许退股,现在离两年限期还差三个月。总之言之,从庄稼拿钱没有可能,有困难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
刘平一自知提出的要求不合情理,“但我这不是碰上事儿了么,你们不知道那婆娘有多阴险多厉害,私家侦探跟踪调查翻脸无情得理不让人,把我名声搞臭工作丢掉,那都是小儿科,扬言让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决不是大话,关键她还不让我死,说要让我活着生不如死!我是真没法子了,脑袋在别人盘子里放着呢,只能拿钱买平安,要不也我不会跟老哥们儿开这个口,算我求求你们了。”
“你活该!”孙民把刘平一臭骂了一顿,接着声明:“前年我有了孝旧房卖了换了大房,现在尾款还没有付清,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钱都耗在房子上了,三万五万我可以帮你,再多就只能爱莫能助了。”
几万块只够请一个律师!于是,一个上个月刚刚压下去的话题再一次提上来:庄稼公司运营难环境这么险恶,为什么不把它卖给亿腾呢?至少在经济上大家不会亏本。在这个问题上,孙民和刘平一达成了统一战线。
庄西铭坚决果断地要他们打消这个念想,庄稼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卖给亿腾!
庄西铭耐谈初心谈理想谈愿景谈利弊,从同学少年讲到壮怀激烈,茶水换了几泡,只不过在粗糙坚硬的现实面前,少年初心和热血理想都太过透明单薄而显得轻飘,而庄西铭所说的闯过难关跳跃龙门的愿景又遥远而缥缈,大家都是修炼多年的社会人了,这些都听得太多了没意思。
刘平一一支接一支狠抽香烟,孙平把玩着杯碗心不在焉,一个上午过去,眼见讲情怀谈愿景都没有用,庄西铭只好祭出合约的利剑:根据公司成立之初所定协议,他拥有对庄稼公司的绝对控制和管理权,庄稼公司绝不能出售!
就是这样。
会面不欢而散。
庄西铭心里很难过。多少年的朋友,因为钱财生出间隙,让他着实有些伤感。
从离开茶楼到回到办公室,庄西铭一直在想创业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创建庄稼是不是害了自己也害了朋友?如果当初他带技术到大公司任职,年入百万千万都是可能的,而那笔钱孙民、孙平一拿去炒房,肯定也能多少赚一笔,哪会像现在生活财务一片窘迫,这一步真的走错了吗?错也好对也好,现在又面临一个选择:将庄稼卖掉拿钱,还是苦撑待变?庄稼能否还有翻身之日?一忱堵。
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这个可能性似乎更大,庄稼负债累累倒闭清算,那么有必要拉上孙民、刘平一跟庄稼一起陪葬吗?只按自己的理想和义气行事,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
如果将公司卖掉,殷勤、莫小军、阿珍几十名员工将会怎么,当初自己描述给他们的、许诺给他们的全是画饼的泡影?或许,收购之后他们依然会留在新公司,那就要看亿腾的良心了……
从中午坐下午,从下午坐在傍晚,庄西铭脑子里将这两年的每一步反复复盘,思考是不是有更好的替代走法,而对现在和将来,又将能想到的每一种行动与可能反复地想象和揣度,希冀能象计算机一样经过超级运算,而得到最佳的答案。
下班的时候,阿珍悄悄对殷勤说:“庄总中午没要饭,下午到现在喝了八杯咖啡!我都提醒他了,该不会咖啡中毒吧?”
殷勤说:“咖啡中毒不会,不过老板现在肯定比中毒还难熬。”
阿珍听了放心说:“身体没有就行,当老板的都这样,压力超级大,要不赚钱他拿大头呢。”
殷勤看看阿珍说:“好象你挺了解当老板的。”
阿珍说:“见过一些老板,有一个银行突然停贷,供货商堵上门,愁得一夜头发都白了。”
殷勤问:“你在多少家公司做过前台?”
阿珍笑笑:“不多,庄稼就是我最后一家。你说庄总现在愁什么呢?”
殷勤说:“我要知道,我就是副总了。”
阿珍说:“哎,老板不是丛若嘉的男闺蜜么,让丛若嘉过来安慰他呀。”
殷勤哼一声说:“男闺蜜是拿来用的,不能反过来指望别人来安慰他。”
阿珍托着腮帮说:“我也想要个这样的男闺蜜。”
殷勤说:“切,那是前世修来的。如果这辈子有男人对不起你,下辈子这个男人就有可能成为你的男闺蜜,千方百计讨你欢心回报你。”
阿珍想了想说:“算了吧,我更喜欢一辈子帐一辈子算清,两不赊欠。”
莫小军从大厅里走出来:“你们俩说什么呢?”
殷勤说:“说老板呢,没觉得老板这两天特安静有点异常吗?”
莫小军说:“没觉得,挺正常啊,早上还到我们组里转了一圈儿,他本来没什么废话。”
殷勤说:“你当然看不出来,你的情感分辨率只遇到美女才激活。”
莫小军说:“那是和你在一起呆久了,情感阈限越来越高。”
这句话殷勤还算听爱,不再挑逗莫小军了。
阿珍忽然想起来:“庄总不是还有女朋友么,这个时候夏欣该过来啊,要不要告之夏欣一声?”
殷勤歪头看莫小军:“莫小军你说呢?”
莫小军咳嗽一声说:“夏欣也忙吧,再说哪有小的安慰大的道理。”
阿珍说:“也是,不过夏欣这个时间点要是过来送一下温暖,事倍功半啊,庄总肯定会感动得稀里哗啦,两人感情能噌噌长一大截。”
殷勤纠正说:“是事半功倍。”
阿珍不好意思笑笑:“老听你们用这个词,剽窃一下还用错了。”
莫小军不吱声了。
殷勤说:“明天再说吧,要是老板明天还是没精神,就给夏欣打个电话让她过来。”
阿珍说:“对哦,夏欣就是开心果和神气包,看见她就有精神。”
阿珍在楼里巡视了一圈,把该关的灯都关了,回来对殷勤莫小军说:“老板说再呆会儿,没让我订晚餐,真不知他在想什么。”
莫小军关上大门高声诵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殷勤问:“看别人这样经历像看励志片,你要不要也天降大任一次?”
电梯上来了,莫小军让殷勤和阿珍先进去,大声说:“别逼我,说不定我真要来一次。”
第二天,莫小军和殷勤出了平安里小区,莫小军随手在报摊买了一份《北城都市报》,先翻到经济版块,一眼看见黑体大标题《网红还是网骗?——漩涡中的苏爷烧肉》和标题下方小了几号字的作者署名:夏欣罗鲸
莫小军大叫着拿给殷勤看:“夏欣又发文章了,这一次挑得是苏爷烧肉,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殷勤夺过报纸一边走一边看,对莫小军说:“苏爷烧肉靠网络炒作红的,嘴皮子特厉害,夏欣不捧场反揭他老底儿,恐怕捅了马蜂窝。”
莫小军要抢回报纸看,殷勤闪着不给,莫小军悻悻地说:“没那么严重吧,不过一篇报道而已。”
殷勤说:“你太小看媒体的力量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如果有人造谣说庄稼是骗子公司,你说庄总要不要给他急?”
莫小军说:“那能一样么,庄稼是正经科技实业,苏爷烧肉真有可能是骗子!唉,你说苏爷要是报复,夏欣不会有事吧?”
殷勤瞟莫小军一眼:“心疼了?担心了?赶紧打个电话,先祝贺大作发表,临中午了再打一个电话,这时如果有情况你马上痛加安慰,效果绝对的好,用阿珍的话说事倍功半,夏欣肯定会感动得稀里哗啦,两人感情能能噌噌长一大截。”
“这种感情投机取巧,君子不为。”莫小军大义凛然地说。
“哟,抱歉,忘了我哥们儿是君子了,对不起啊。到了公司我提醒一下庄总,作为协议男朋友,这时候该出手表示表示了。”
莫小军忙说:“庄总也遇上事正需要别人安慰呢。”
殷勤说:“那太好了%相安慰才是王道,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时候抱团取暖绝对火花四溅!啧啧,我都能想像到他们俩执手相看泪眼的感人场面了。”
莫小军叫:“殷勤,你是公司的外联经理,不是情感顾问!请把心思放到工作上!”
两人说着到了公交站台,正在等车,一个穿蓝色套裙的漂亮女孩穿过马路走来,望见莫小军和殷勤,冲莫小军甜甜一笑,什么也没说,进了街边的如家酒店。
莫小军双手插兜,神气地冲女孩微笑点头。
殷勤马上炸了:“莫小军,这女孩怎么回事儿?你什么时候认识,我怎么不知道?”
莫小军头昂得高高的:“这叫魅力!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