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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西铭办公室明亮干净一尘不染,物各有位井井有条。
庄西铭正在打电话,看见夏欣进来点下头,桌上的咖啡冒着热气。如果说莫小军攻关屋是炮火犁过的战场,那么庄西铭这里简直就是大后方腐败的皇宫。
庄西铭打完电话,笑着对夏欣说:“欢迎欢迎,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
庄西铭的风雅让夏欣觉不平,直直问道:“这么有闲情,你不是也是编程高手吗,为什么不去帮莫小军一把?”
庄西铭平静地回答:“我是庄稼总裁,我要做CEO该做的事情。”
夏欣问:“知道莫小军他们现在什么样子么,你也不管?”
庄西铭说:“我知道。对他们来说,这种状态或许最自由。”
夏欣气冲冲说:“有机会你也可以试一试这种最自由的状态!”
庄西铭说:“我尝试过。读研时我在国外就睡在计算机房,为了验算程序结果我一个星期守着几乎没有合眼,比莫小军他们还要惨的是没有可口的中餐吃。我最赚钱的发明专利就是在那个阶段取得的。”
夏欣哑口无言了,呆呆地望着庄西铭。庄西铭重新变回了一座大山,哪怕她肩扛火箭炮打过去,也最多溅起一小团尘埃,这样的男人任何势力都打不垮的。
夏欣声音小了八度,讷讷地说:“我知道你吃过苦,也听说过程序猿传说,难不道发明创造就不能让大家舒服一点吗?”
庄西铭说:“可以的,但那需要钱,现在……我只能优先保证公司基本运转,莫小军小组和殷勤已经是优先照顾对象了。”
莫小军攻关小组被重点关照理所当然,“殷勤为什么也优先照顾呢?”
“没有殷勤一日三餐酒为我抵挡,讨债的合作商会把我办公室坐满。”庄西铭说。
这么严重,夏欣脱口问:“我不是刚给了你一笔钱吗?”
庄西铭看着夏欣笑了,像看到幼儿园小朋友们的精彩演出,笑过了认真地说:“你那笔投资很及时,真的。请允许我向敬爱的投资人简要汇报一下:本月银行当还贷款本利一百六十万,后天员工放发薪金一百余万,拖欠各方货款服务款大约四百五十万,外面欠我方债务款约三百万——短期无法讨回,公司帐面现金一万五千元,基本财务状况就是这样。”说完,端起咖啡杯安详地喝了一口。
夏欣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别人欠自己三百万,自己欠别人六七百万,肯定会慌得睡不着觉,愁得头发掉光光的,庄西铭竟说得慢条细理还不慌不忙地喝咖啡,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高科创业简直就是一头吞金兽,钱都花哪里了啊?
“那你该怎么办?不会被破产起诉吧?”夏欣心惊地问。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庄西铭放下杯子说:“刚才和亿腾高层通过电话,亿腾同意明天先支付一笔千万级别的过桥资金。”
“亿腾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夏欣问。
庄西铭说:“因为我不再拒绝亿腾的收购建议。”
夏欣急了:“你怎么能这样?”
庄西铭说:“这是最好的现实解决方案。我不能再失信于人,别家企业同样拖不起的,庄稼几十号人都要生活。我可以为他们谈到较好的条件,亿腾保证一年之内不会栽员不会减薪。”
“那你呢,还是庄稼老总吗?”
庄西铭停了停说:“很大可能不会。庄稼可能也将换一个名字,你觉得百果这个名字怎么样,我突然发现和庄稼一样挺有田园气息的。”
夏欣忍不住眼里又含满泪。自从第一次采访认识庄西铭之后,开心果就变成了泪水包,想的多了操心多了担忧多了多愁善感多了,如果能回到过去重新选择,她宁愿第一个采访苏浩那个大骗子,把他狠狠揭露痛快暴扁再使力踏上一只脚!
“这没有什么。”庄西铭站起来递给夏欣一包湿纸巾,语气难得的温柔:“创业么,有成功就有失败,我不是神仙,失败也很正常。我想通了,败了就败了,庄稼不是我一个人的,没有必要拉它和我一起陪葬,百果公司也是中国的,技术转移也是落到了中国人手里,楚人失弓,楚人得之。没什么大不了的,清零打回起/点,能让我更清醒,我以前想的太简单了。”
夏欣接过湿纸巾说:“如果没有亿腾他们不讲规则打压,庄稼不会死的。”
除了舆论打击和威胁友商之外,亿腾最致命的招数是让百果不计成本近乎零利润地推销和庄稼几乎相同的服务产品,反正亿腾超雄厚的资金耗得起,无数创新小公司在此招重击下消亡或投降,庄稼公司最终也支撑不住了。
庄西铭说:“现实是,就是有亿腾这样的公司存在啊。你没有充分预见,没有超级牛X产品,防护力量太弱,被吃掉毫不奇怪。市场不相信眼泪,不承认辛苦,它只认同结果。”
夏欣听不进去,她不想听这些大道理,她只知道她刚刚报道过的庄稼公司就要不存在了,谁都可以留下,唯独庄西铭注定要被亿腾控制的新百果一脚踢出。庄稼将被消化的无影无踪,宛若一颗没有名字的流星,伴随一起它消失的,还有曾激动她和数十个年轻人的愿景与梦想。
夏欣也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两个月,她和庄稼已经有了老朋友般的深厚感情,她无法目睹它的死亡。
夏欣握着湿纸巾开门跑了出去。
这一次,庄西铭没有追赶,也没有喊叫,一个人站在空阔的办公桌后面,握住拳头轻轻捶了捶额头。
丛若嘉从电梯里出来,撞见夏欣眼圈红红地跑进隔壁电梯。
“小夏。”丛若嘉停下喊道。
夏欣站进电梯里想说什么,终究什么没说出来,电梯门自动关上了。
丛若嘉进入庄西铭办公室,庄西铭正端着空杯伫立着呆望窗外。
“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欺负小夏了,我看见她红着眼睛走了。”
庄西铭说:“我哪里有,我只是没有能力呵护她而已。”
“不对,你一直是强大如山无所不能的,你已经罩护我二十多年了。”丛若嘉说。
庄西铭转过身微微一笑:“那是你运气好,我只是敲在旁边而已。现在,我也被老天爷淋个透湿,怕是要感冒呢。”
丛若嘉说:“敲我这里有一把小雨伞,聊借你用一下吧。”说着打开小挎包,从包里取出一张支票,放在办公桌面,推到庄西铭眼前。
庄西铭低头看,一张建设银行的实名现金支票,金额数目显示:元整。
庄西铭抬起头:“你把房子卖了?”
丛若嘉说:“想卖没有卖成,看不惯中介的小人嘴脸,吵翻了。刚好有同学在银行,快车道办理了抵押,就是钱少了一点。”
庄西铭说:“工作十年,你就攒下了这一套房子。”
丛若嘉笑笑说:“都是浮云,房子算什么。失去你这个朋友,我才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庄西铭仿佛被无形的空明掌击中,五脏滚热翻腾,像第一次看到丛若嘉,好一会儿才按捺心情平静说:“你这么做,很可能以后我们都要租房了。”
丛若嘉说:“租就租呗,一起合租,或许还能省点。”
“若嘉……”
“别说了,庄稼本来就有我一份。”
?
“庄稼庄稼,庄是庄西铭,稼不是丛若嘉么,可惜我前两天才悟出来。”
……
“都怪我太迟顿,以前,总想着不愿意长大,认为童心才最近艺术。其实每个人都不愿长大啊,谁不想由父母一直呵护着,父母会老去,谁又能照料你一辈子啊,真是太没有良心了……我现在长大晚不晚?”丛若嘉问庄西铭。
庄西铭抚着下巴,看着丛若嘉认真地考虑:“人各有命,如果有人能照料你一辈子,那就是你的好命。你愿意接受某个傻子的照料吗,一辈子?”
“我愿意。我相信,你也有非常非常好的命,不信,我们一起看看。”
“好啊,一起看看。”
亿腾过桥资金被庄稼谢绝中止。
一周之后,庄稼股东聚会,商定了公司股东及股份变动事宜。
刘平一退出全部股份,拿回相当于两年前入股金150%现金,退出股东。
孙民保持原股份,股东身分不变。
庄西铭股份扩大,继续担任庄稼公司董事长及企业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