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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尺木闻声望去,见那海雾之中果有一座山岛若隐若现。两人在船板上又漂了半日,终于临近了那座海岛。离近再看,那座山岛的面目便一览无余,只见那岛上山峦耸峙,最高处约有三四十丈。岛上郁郁葱葱,都是些奇木怪林,生的干高冠大,不可尽知其名。这山岛的北部倒也平坦开阔,愈往东南愈为陡峭,上面峻石林立,云雾缭绕,形势骇人。
黄贞见船板近岛,忙拨弄船板水波,靠了岛岸。待船板停泊稳当,黄贞便搀着魏尺木下了船板,两人双双来到岛上。
黄贞道:「尺木,我们先在这岛上歇上一歇,待我花几日功夫造一架木筏子,再赶往中土。」
魏尺木不置可否,如今他身骨俱衰,每下愈况,越发觉得精气疲惫。他觉得自己恐将不久于人世,只能任凭黄贞安排。
黄贞让魏尺木先在岸边歇着,自己则沿着山麓寻找遮风避雨的地方。这山麓多处平缓,在忽然转折处形成一个天然的山洞。那山洞宽阔,地面平整,洞外有花有草,倒是个极佳的栖身之所。黄贞将魏尺木安置妥当,又捡了些枯木杂草生上一堆柴火。火苗攒动,渐渐驱散了几日来的寒气。
待一切安排妥当,黄贞笑道:「这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倒有画伤谷的感觉,尺木你觉得呢?」
魏尺木听到「画伤谷」三个字,想到的却是那个自称「画伤谷主」的罗伤,想起罗伤难免会想起黄贞那天伤他心的一句话——「是我心里有了别的人」。正是这句话让魏尺木痛楚不堪,几度想要轻生赴死。而魏尺木原本已经愈合的心伤,也因「画伤谷」三个字,又被生生揭开。魏尺木这副心境之下,百感莫名,满心荒凉。
黄贞见魏尺木神色黯淡,眉头一股哀戚之态,自觉失言,只得哑然一笑,靠在魏尺木的肩头,佯作浑然不知。
第二日一早,黄贞却作起难来。若想伐木造筏,还须到海岛的东南部,寻些精壮的细木才好。只是那里山高壁陡,又无路可循,魏尺木这副模样断然去不得。可若将魏尺木独自留在山洞里,黄贞又怕这岛上有什么野兽毒蛇出没,若是闯将进来,那魏尺木岂不成了它们的腹中之食了么?
正在黄贞犯难之际,魏尺木开口道:「你去罢,我在这里无妨。」
黄贞听见魏尺木的声音苍老无力,毫无生气,心中一阵难受,可又不能在这荒岛困一辈子,更不敢耽搁片刻。黄贞只想着能早些做好木筏,好早一日赶回中土为魏尺木解除咒术。黄贞没有法子,只得在洞口生了一堆火,又做了一排简易的鹿角拦住洞口,这才依依不舍而去。
临行前,黄贞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尺木,你在这里稍待片刻,我去去便回。若有危险,你便以此剑自保罢。」说着,便把自己的「乌珏」双剑放在了魏尺木的身旁。
魏尺木嘴唇动了动,未发一声。
黄贞知道,魏尺木如今只怕已提不起剑,她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保佑魏尺木平安无事。于是,黄贞便提了魏尺木的墨刀,去山中伐木。黄贞施展轻功来到海岛东南部的山峦上,开始精挑细选起来。山上树多林密,却少见可用之材。黄贞好不容易找到一颗精壮的细树,已是日落时分。黄贞忙砍了树,削去枝叶,从山上搬回了山洞。回到山洞时,月色已高。就这样,黄贞一日下来,不过伐了一株好树而已。
这一日,黄贞又到山上伐木。山深林密,黄贞愈走愈远。走着走着,只见山峦高处有一块巨大的石台凭空漂浮。黄贞讶异之下,来到石板旁的山峰上。原来那石台就横架在两道山峰之间,因山顶云烟缥缈、雨雾朦胧,隐没了山峰,只能看见那块石台,这才让人误以为是石台凭空漂浮。
那石台约有方圆一丈大小,半尺瘪,石台镶嵌在山峰之间,浑如天成,不见一丝人力凿磨的痕迹。石台下便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水潭,潭水与海水相连,海风一吹便掀起一阵波涛浪花,隐有水声回响。
黄贞施展轻功跃上石台,见那石台上光滑如镜,不惹一丝尘埃,也不长一缕青苔。黄贞盘膝坐在上面,只觉石台上传来一阵阵温和的凉气,令她神清气爽,思绪平静,一切烦恼焦虑都抛在了九霄之外。待云雾散开一些,黄贞发现两边石峰上各刻了四个大字。右边石峰上刻的是「拥云之榻」四个字,左边石峰上刻的是「钓鱼之台」四个字。那八个字写得方方正正,似隶似楷,字迹古拙简朴,横不平竖不直,宛如稚童所书,却又有一股不可名状的高深意境。
黄贞暗忖道:「这人抱云而眠,临涯而渔,倒是好雅兴……」接着便惊道:「峰上有字,可见这里并非岛上无人,这里也非无名之岛……」
黄贞惊奇之下,对着那八个字来来回回地看,忽然讶道:「这字……好像是用手指写上去的!」
原来那字的笔划恰有一指粗细,笔迹上有一条条纵横交织的细密线条,正是指尖上的纹路!
黄贞心道:「能用手指在这石峰上轻易写下这八个字,该是何等的功力?」
要知道,江湖高手在石头上留下痕迹原非难事,可像这般在石峰上写字如在纸帛上一般,又留有极其高深的意境,绝不简单。是以,这留字之人的武功绝对已经登峰造极。
一念及此,黄贞又转而欣喜。这岛上倘若有这等江湖高人,或许那人可救魏尺木的命?她也不管这写字的高人是否还在人世,也顾不得魏尺木中的是咒术而非受了寻常伤病,便一路飞快地折回。
黄贞满怀信心,回到魏尺木的身边,将发现那块石台及石峰上的字之事告诉了他。
魏尺木听罢,道:「没想到这海外荒岛也有中土之人。」
从此之后,黄贞开始在岛上寻找那高人的踪迹。可是,黄贞近乎将整个岛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寻着半个人影。莫说人影,便是连人留下的点滴印记都没有。纵有一些深坑幽洞,全无人居住过的痕迹。似乎那八个字,在天地初开时便已存在。
魏尺木道:「此乃天意,莫可强求。诗儿,我自感时日无多,倒想去那拥云之榻,钓鱼之台的地方看看,也做一回闲散懒人。」
黄贞听了心中不忍,便背了魏尺木,把魏尺木带上了那块石台之上。魏尺木站在那石台上,恰有清风徐来,他的青衫飘飘,迎风猎猎,在云雾之中,宛若仙人一般。
魏尺木在石台上只觉神思通透,精神也振作了几分,忽道:「诗儿,你说这潭中有鱼么?」
黄贞道:「这台既唤作钓鱼之台,怎会无鱼呢?」
魏尺木道:「我倒觉得这潭中无鱼,要不我们赌上一把,如何?」
黄贞失笑道:「那你要赌什么呀?」
魏尺木道:「若潭中有鱼,我今后对你唯命是从,绝无二话。」
黄贞笑道:「好呀,那若潭中无鱼呢?」
魏尺木道:「若潭中无鱼,你要应我一件事。」
黄贞从石台上往下望了望,道:「莫说一件,便是十件百件我也依得。可是,要怎么才能知道潭中有没有鱼呢?」
言毕,心中便是一慌。果然,魏尺木已从石台上跳了下去!半空中,传来魏尺木虚弱苍老的声音:「我替你看看有没有鱼……」
那水潭离石台足有二三十丈,魏尺木如今这副模样跳了下去,哪里还有命活?黄贞情急之下,只得也跟着跳了下去。
魏尺木与黄贞先后落水。魏尺木落水后瞬息便失去知觉,晕了过去。黄贞仗着内力深厚,硬生生扛住了下坠之力,将魏尺木捞了起来。她正要将魏尺木带出水潭之际,发现那水潭之下,竟有一处避水的洞口。
黄贞心思急转,索性带着魏尺木进到了水洞之中。那洞府十分简陋,不过一丈见方,无床无席,也无桌无椅,倒像是一间囚室。四面石壁斑驳不堪,只有一盏青铜油灯,亮着万古不灭的微光。
黄贞将魏尺木唤醒,再环视水洞一周,叫道:「尺木,你看那墙壁上有字!」
魏尺木闻声看去,只见那石壁上写着一段文字:「贫僧律宗鉴真,为传佛法于扶桑之国,归化域外万民,五渡东海。不期遭遇风暴,只身零落孤岛数月。余困于此岛日久,偶见此台此潭此洞,正宜参悟佛法。余于台上参佛一月,于潭中参佛一月,于洞中参佛一月,直至双目失明,方悟大法。余身无长物,止有少林《洗髓经》一卷,洗髓丹一粒,留诸此洞,以待与我佛有缘之人。」
二人看毕,魏尺木道:「原来是鉴真大师,不曾想他也曾困于此岛。」
黄贞却道:「这《洗髓经》是少林的至高武功,少林乃是禅宗一脉,而鉴真大师乃是律宗一脉,这经书又怎么会在他手上?」
魏尺木道:「久闻少林藏经阁中有两大至尊武学,一为《易筋经》,一为《洗髓经》,皆是少林达摩祖师所创。后来北周武帝灭佛,少林首当其冲,藏经阁也被焚毁,《洗髓经》从此下落不明,不想竟到了律宗鉴真大师的手中。」
黄贞借着青光细看,那石壁下果有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盒。黄贞将那木盒打开,里面止有一部蓝色封皮的经书和一个白色的小瓶。黄贞先拿起那部经书翻了翻,见上面写的都是梵文,道:「想必这便是《洗髓经》了,可惜里面都是梵文,我也不认得,你认得麽?」
魏尺木轻轻摇头。
黄贞又拿起那个白色的小瓶端详一番,那瓶身不过两寸之高,上面绘有一朵绯红的盛开莲花。黄贞拔了瓶塞,一股药香便喷溢而出,瞬息弥漫了整个水洞。
黄贞将里面的药丸倒在手中,发觉那药丸不过指头大小,却通体晶莹,流光四射,更有着浓郁不退的香气。
黄贞喜道:「这便是洗髓丹罢?既有洗髓之名,或许对你有用。」
魏尺木道:「你知道……我中的是咒术……」
黄贞道:「即便不能解除咒术,若能帮你洗髓换骨,或许可以恢复你的武功……」
魏尺木道:「我自觉时日不多,恢复了武功又能怎样?何必糟蹋了这等宝物,你留着罢。」
任凭黄贞百般劝说,魏尺木就是不肯答应,最后索性靠着墙壁坐了下来,闭目不言。
黄贞见魏尺木这般执拗,死活不依,不觉蹙起远山眉,恼道:「魏尺木,你能不能不这般孩子气,就知道闭目缄口,还是个大丈夫么?就知道一死了之落个痛快,可曾想过我么?!」
魏尺木被黄贞一番训斥,心中不顺,犯起倔劲儿来,道:「我烂命一条,不值得人牵念;我薄情寡恩,也不懂得牵念人。」
黄贞听见这话又急又悔,眼中不觉垂泪。过了一会儿,她又劝道:「尺木,方才是我不好,你只当为了我,把这洗髓丹吃了罢,好么?」
魏尺木仍然闭目不答。
黄贞又等了一会儿,见魏尺木仍然一动不动,她便凑到魏尺木身前,将「洗髓丹」送到他的唇边,柔声道:「你就张张嘴,我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