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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七月很快来临,考完最后一门,高三的莘莘学子们犹如开闸的猛兽,拼命撕扯手里的课本,一页一页地抛到空中,整个校园变成了欢呼的垃圾场。
柳璃踩在那些纸张上,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如释重负,却又有些怅然若失。看着别人楼上楼下地嚎叫,她也想喊几嗓子,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好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瘦高的身影走过来,扯了扯她的短袖T恤,“考得怎么样?”
“还行。”柳璃小声说,“不过,英语……”
程远航愣了一下,“英语怎么了?”
“考得不好呗。”
“那……”他摸了摸头,不再说话。
“反正感觉很不好。没事,考不上就考不上,无所谓。”
“怎么会考不上?”
她意兴阑珊地瞟了他一眼,一五一十地说:“数学应该不错,理化也还行,可是英语,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搞不好连一半的分数都达不到。”
程远航皱起眉,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你英语怎么就那么差呢?”
差就是差,难道还要做个调查报告不成?柳璃低下头懒得理他。
“你怎么搞的,做了那么多卷子还是这样,到底有没有好好学英语啊,”他好像急了,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厉,“每天都看见你在背单词,一点用都没有吗?”
她抬起头翻个白眼,“关你什么事!”
他不再说话,脸色很不好看。
“中国人学什么英语,”她讪讪地接着说,“应该让老外来学中文,多好。我又不出国,学了英语也没用……真讨厌,打倒美国,打倒英国。”
“加拿大也说英语!”程远航没好气地加了一句。
这怎么回事啊,才刚考完试就给她脸色看,别人都笑眯眯的,就他灰着一张脸。柳璃小心地问:“你考得不好?”
“比你好。”凉凉的三个字。
“知道你比我好!”柳璃怒道,一甩手走出校门,隔了老远再回头去看,程远航还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几天,班里集中估分,柳璃的数学分数大大超过了数学老师的预期值,着实受了好一番表扬,只有英语……她都没脸见妈妈了。
程远航的估分比她高了一大截,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她大概有多少分,一眼看到桌上写着的分数,英语:75。
还好,达到满分的一半了。
他立在她面前沉默半晌,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惊是怒,过了好久才愣愣地盯着她,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转身去跟别的同学聊天。
柳璃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英语多少?”
“一百二十一。”
“哇,比我高了这么多。”她惊呼一声。
“哇什么哇,我这一年的功夫都白费了!”程远航丢下一句,走到男生堆里不再理她。
柳璃冲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不当一回事。板一副扑克脸干嘛,不就是考差了一点,辜负了你的期望嘛,你家那个徐薇就考得好?
估完分过后是填写志愿,程远航的成绩很好,上重点本科一点问题都没有,柳璃的分数恰恰徘徊在本科线边缘,本来数理化都考得不错,结果被英语给拉了下来,只好在三流本科学校之外又填了专科学校。至于机器班长,他的估分最高,毫无疑问填的是清华大学。
柳璃想起班长那吓死人的六百四十五分,忍不住叹息一声:“乖乖,比我高了这么多,总感觉我好像有一门没去考。”
程远航问:“你填哪儿?”
“省内的。你呢?”
她把他的志愿表拿过来,看到第一志愿填了一个省内的重点大学,第二志愿在北方。
“你以前不是说越远越好吗?”柳璃说,“干嘛填个省内的。”
“谁叫你考这么一点。”他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啊,考得不好也是她丢脸,跟他有什么关系!柳璃气恨恨地瞪着他,“我就是没考好,怎么样?”
他沉着脸半天不吭声,突然抓过志愿表,拿起笔“刷刷”两下。她好奇地凑过去看,原来他把第一志愿改成了北方的一所学校。
“那里会冻死人的。”她好心提醒。
“不要你管。”
切~我才懒得管!柳璃不再理他,专心致志地填写自己的志愿。
回到家,妈妈像迎接女皇一般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连哥哥也请了一天假赶回来,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吃完饭,继父问柳璃去不去乡下玩,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继父在农村还有套房子,那边山清水秀,空气质量非常好,柳璃待在那儿简直乐不思蜀,直到家里打电话告诉她通知书到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县城。
“你同学打了好多次电话给你。”继父告诉她。
她立即问:“男的女的?”也不知道程远航有没有给她打电话,如果打了,她又不在,该有多亏啊!
“男的女的都有,”继父乐呵呵地说,“都是叫你出去玩,我告诉他们你去乡下了。”
柳璃赶紧翻出电话本,给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同学打电话过去,聊了很久,最后把目光定在程远航家的电话号码上,想了又想,话筒在手里都捏出汗来了,终于还是没有拨通那个号码。
找他干嘛呢,说不定人家正在郎情妾意,都不记得有她柳璃这**人物了,她还巴巴地打电话过去,多没骨气!
正撅着嘴生闷气,听见楼下传来叫声,仔细一听,是林月的声音。
林月一见面就捶了她好几下:“你个死丫头,怎么一个暑假跑得没影了?”
柳璃扯开嘴角笑:“心情不太好。”
“都收到通知书了还不好?”
她不吱声。真的是心情不好呢,都怪程远航,考完试的当天就没好脸色给她看,估分填志愿时也一样,想起这些就心情糟糕,索性躲到乡下过了一个月。
“你的通知书到了吗?”
“到了。”林月立即变得垂头丧气,“分数不够,因为是教师子弟,上的教育学院,我爸跑了几趟学校才定下来。”
柳璃伸手搂了搂她,明白她的想法。林月自尊心很强,她爸爸那样做相当于走后门,可能让她面子上挂不住。
“没事,我也才专科呢,你看我那什么破学校,也不知道怎么样。”
柳璃的分数离本科线差了几分,妈妈本来打算让她再复读一年,毕竟她年龄还小,复读一年考上本科的机会很大。柳璃却吓坏了,掰着指头数:复读一年,本科四年,也就是说一共需要五年时间;现在如果上这个专科,只要三年就解脱了,当然读专科比较划算。
“都一样啦,无所谓。”林月挥挥手,好像把一个烦恼的问题挥走,“反正学什么都一样。”
柳璃一眼就看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东西,抓住她的手送到眼前,是个戒指。“谁送的?小光哥哥?”色眯眯地笑着问。
“知道还问。”林月的脸一下红了,“专门戴给你看的,好不好看?”
“我敢说不好看吗,就算是个纸折的都好看。”
她的脸更红,忙不迭地把戒指取下来放进兜里,小声说:“别跟我妈说,她要是知道了一定骂我。”
“知道。哎,你跟你们家小光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什么程度?”明显的支支吾吾。
柳璃皱皱鼻子,推了她一把,“别装了,有没有……啵啵?”努起嘴做个亲嘴的动作。
“讨厌了!”林月抬起手做势要打她,又忍不住笑起来,扭扭捏捏地点头承认,“嗯……有。”
“什么感觉?”
“色女,问那么仔细干嘛,想知道就去找你家那位,叫什么……航的?”
“程远航。”柳璃一下子没劲了,“唉,别提了,我们都不会在一块儿。”
她听同学说了,程远航考到了北方的×××工业大学,很着名的“211工程”院校,跟她那所三流的小专科学校有天壤之别。她有些茫然,本来两人之间的差距就很大,现在更大了,一个南一个北,看来,刚刚萌芽的一点点叙苗马上就要熄灭了。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她这个同桌一年的同学,又算哪根葱?
对于程远航,柳璃在喜欢之余,还怀着些许莫名的羡慕和崇拜,并不仅仅因为他的成绩好,还有很多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程远航是独子,父母都是大医院的医生,家境殷实,他在这样优渥的环境里生活成长,因此身上总带着一种特殊的气质,安静、淡定,即使有些清高,反而更显得他在一群男生中鹤立鸡群。
柳璃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在他面前,她需仰视。高二时有一次班里组织野炊,大家都背着大包小包,手里拿着锅碗勺盆,样子狼狈又滑稽。出发前的五分钟程远航才姗姗来到相聚地点,由他父母开车送过来的。
下车后,他不好意思地说:“早上睡过头了,没来晚吧?”
“没有没有……”大伙儿吵吵嚷嚷地朝目的地走去,他转过身,朝柳璃微微一笑。
那一刻,柳璃突然说不出话来。他背着一个大旅行包,身上是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清爽利落,跟周围的同学比起来,有说不出的从容镇定。清晨的阳光撒在他身上,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霎那间,她不由自主地屏佐吸,脑子里蹦出一句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只是淡淡的笑容,便立即将四周乱糟糟的声音剔除在外。柳璃很久之后都在回味,这样的捻花一笑,是任何一个同龄人都不能具备的宁静。
程远航,程远航。柳璃细细地念着这个名字,十七年来第一次为一个男生伤神,又苦又甜的感觉充塞了整个胸腔,只能独自品尝那没有得到便已经失去的青涩味道。
再见,程远航。
大学学校就是这样的?
盯着光秃秃的校园,柳璃心里凉了半截,还说是什么国家级重点学校呢,荒凉得黄土高坡似的,跟宣传单上绿树成荫的景色相去甚远。妈妈和继父也有些吃惊,不过没表示什么,找到市场营销系,交完学费,帮女儿整理好床铺就乘车回去了。
当天晚上,半夜听到有人凄凄惨惨地哭,把寝室里其他女生吓得不轻,柳璃胆子比较大,猛喝一声:“谁在哭?!”
“是、是我。”
黑暗中,李艳玲抽泣着回答。她是个很漂亮的女生,说话娇滴滴的,满口琼瑶腔,刚来学校第一天就赢得了不少学长的青睐。此时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地叫“爸爸”。
“我以为怎么了呢。”柳璃松了口气,“想家了?”
“嗯……呜呜……我、我从来没、没离开过我爸……呜……还有我妈……”
“别哭了别哭了。”其她几个女生七嘴八舌地安慰,安慰到最后,居然又把叶美珠给惹哭了,跟着李艳玲一起抹眼泪,折腾到凌晨三点才稍稍安静了一些。
柳璃忍不住叹口气,想家想到哭,真丢脸。
家有什么好想的?从小学三年级她就开始在学校寄宿,那时候爸妈都忙,没时间管她,所以干脆把她丢在学校。初中和高中也是寄宿,直到高三最后一年,妈妈从镇上调到县城的学校任教,才在城里建了房子,总算结束了柳璃的漂泊生涯。
家的概念是什么呢,在柳璃的脑海里,有爸爸的地方就有家,因为爸爸最疼她,尽管工作忙得不可开交,还是抽时间给她扎小辫儿、买花裙子、参加学校的家长会等等。
妈妈从来不干这些事情。不过柳璃不怪她,妈妈是教师,手底下带着那群孝子已经很累了,哪还有精神做其它事?就连功课她都不敢随便问妈妈,如果题目很简单,妈妈就会不耐烦地呵斥她,到最后,她再也不问了。
柳璃的爸爸当年是文艺工作者,吹拉弹唱样样俱佳,各种乐器信手拈来,而且为人耿直、乐观豁达,无论在哪个单位都深受重用。柳璃常常想,书上常说的“完美”应该适用于爸爸这样的人,爱家庭、爱事业、风趣幽默、聪明睿智……几乎所有的好词语都可以安放在他身上,不是完美是什么?
可是这么完美的人,老天爷还是把他收了回去。
爸爸去世的时候,柳璃还不太能明白那种伤心,只觉得再也没有人陪在她身边纵情歌唱了。过了几年,渐渐长大了,那种痛彻骨髓的悲伤却越来越浓,常常梦见爸爸笑意盈盈地喊她“璃璃、璃璃”,醒过来时却物非人非,只有湿透的枕头证明梦境的真实——
这样的痛,没人能体会。
两个星期的军训过后,柳璃真正开始了大学生活。大一的课程比较松,老师也不像高中时那样一天到晚死盯着看,最初寝室里六个女生对功课都异常认真,保留了高中阶段的学习势头,渐渐地,也开始学着逃课,整天待在寝室里看言情小说。
每晚的卧谈会是必须的,灯一熄,几个女生就开始唧唧喳喳地闹腾,当然,最感兴趣的事情不外乎个人的感情生活,这是正值妙龄的女孩子最关心的话题。
冯小麦首先提议:“大家都来说说自己有没有男朋友吧。”
她的普通话很逗,“七”说成“刺”,还带着浓浓的当地口音,每次开口说话,柳璃都要竖起耳朵努力倾听,以免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提起来的你先说。”何晚说。
“好。”小麦咳了两声,“我有男朋友,是我校友,现在在北京读书。”
“好厉害哦,好好哦,可惜我没有。”听那几个“好”字就知道是李艳玲。
叶美珠和张露都说没有。
何晚羞答答地说:“我有,是高中同学,在H市。”
H市?柳璃猛地想起了程远航,他的学校也在那个城市,这么长时间了,居然没收到他任何消息,连封信都没有,更别提电话。
“柳璃,你呢?”小麦问。
“嗯……没有。”柳璃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她在这边疯狂地思念有什么用?隔着几千里的那个他不写信也不打电话,一定光顾着跟青梅竹马联系了,把她这个同桌一年的老同学忘得一干二净。
学校星期六星期日放两天假,跟高中相比,明显就是两个世界,柳璃反而觉得空虚起来,家不想回,书也不想看,整天除了上课就是吃、睡,过着猪一般的生活,连跟室友出门逛街都没兴致。
大概都是程远航惹出来的,一两个月了都没丁点儿消息,难道不知道她的地址吗?!晚上躺在床上,柳璃捧着一本言情小说,嘴里塞着鱼皮花生,撅着嘴生闷气。
“212,柳璃,电话!”
管宿舍的大妈在楼下拿着大喇叭喊,她懒洋洋地起身往传达室走。这时候还有谁给她打电话?如果不是妈妈,肯定就是廖胖子。这家伙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隔几天就给她打个电话,信也是一封一封地寄,虽说都在同一个城市,电话费和邮资不贵,但也用不着这么浪费吧?
柳璃拿起话筒,很大声地问:“喂,谁啊?”
“是我。”男生的声音。
“廖胖啊,什么事?”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传来声音:“我不是廖胖。”
“……不是?”听起来好像确实不是廖胖子。“那你是谁啊,报上名来。”
“你猜。”
“不猜,想说就说,不说拉倒。”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呢,她恶狠狠地嚷,“再不说话我就挂了啊。”
那边还是没有回答,她气咻咻地正准备挂电话,话筒里传来两个字:“酗。”
这称呼……柳璃立即把话筒提到耳边,“程远航?是你吗程远航?”
“是我。”
长久以来的焦虑全部涌到胸口,她冲着对方大喊:“程远航,你怎么到现在才想起给我打电话?我、我……”差点把“想你”两个字喊出来,赶紧转移话题,“你连封信都没有,是不是那边太冷把你给冻着了?”
“这边夏天也很热,现在凉快多了。”
“是吗,冬天把你冻成冰雕!美女多不多,有没有看上哪个?”
“我看上酗了。”程远航在那头笑。
柳璃猛地顿住想要说的话,头脑里突然乱成一锅粥。他什么意思?只是随便说说,还是……“喂,你在那边好不好?”这时候才想起要礼貌地问候一声。
“好。柳璃,”他顿了顿,慢慢地说,“我有点想你。”
她不知道自己聊了多久、怎么回的宿舍、怎么躺到床上睡着的。
第二天据冯小麦形容,柳璃足足接了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的电话,到十二点才幽魂一般地回来,进门的时候嘴巴都咧到太阳穴了,问她话,她就光知道点头,躺到床上一动也不动,还以为她中邪了呢。
“你才中邪呢。”柳璃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其实那通电话并没有说什么,无非是两个人互相介绍学校的情况,以及说些以前的趣事,至于他说的“想你”,也不知到底表示什么意思。应该只是同学之间的一种想念吧,就像廖胖子和机器班长,他们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想死我了”。
李艳玲仙女一般飘了过来,“去逛街好不好?”
“好!”柳璃兴奋得一跃而起,忘记了自己住下铺,“咚”的一声把脑袋顶在床板上砸个包,顿时痛得嚎叫一声。
何晚连连叹气,露出一脸可惜的模样,一边帮她揉脑袋一边打趣:“可怜的孩子,没谈过恋爱难道没见过别人谈恋爱吗?”
五天后,柳璃终于收到了程远航的第一封信,小小的信封上印着“×××工业大学”几个大字,左边配合一个蓝色的校徽,还有地址电话等等。她激动得差点手脚抽筋,迫不及待地想撕开看里面写些什么,想了想,又翻箱倒柜找出一把小剪刀,很小心很整齐地剪开封口。
信的内容没什么特别,跟电话里说的差不多,他写道,他在读五年制的建筑系,功课爆多、校园很破云云,连两页纸都没有写满,写的字仍然难看到极点,只有最后“程远航”三个字还算有点狂草的味道。
柳璃有些失望,怎么连“想不想我”之类的话都没有?要是有,她一定厚着脸皮回信说想他。不过她又安慰自己,他能来信就表示他没忘记她,这也算是前进了一小步吧。
回信应该写些什么呢?她趴在床上打着手电苦苦熬了一个通宵,到早上才小睡了一会儿,爬起来再看看自己整晚的心血,觉得矫情到极点。程远航才写了一页半的纸,你干嘛写六七页啊,明摆着让他看笑话嘛。
一把揉成团扔进废纸篓,又开始酝酿新的内容。
过了三天,草稿打了无数份、牺牲了两个晚上的睡眠、以及四节课堂时间,柳璃终于成就了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封信,战战兢兢地投进了邮筒。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好在程远航的回信比较快,内容仍然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后来渐渐也开始出现关心她的语句,比如“多锻炼身体”,“晚上睡觉盖好被子,不要着凉了”,“要按时吃饭,不然会得胃病”之类的。
柳璃把他的话奉若圣旨,严格按照信上的内容来要求自己,还把室友拉起来当监工。
早上七点就起床,从被窝里轮番扯出室友,几个人沿着校园小径跑步一刻钟;吃饭按时按量,不再整天把零食挂在嘴边,并收缴寝室里其他人的零食;认真学习,号召全寝室不逃课,课堂上坚持做笔记……
终于有一天,小麦坚持不住了,双手紧紧抱着床栏杆死活不肯起床,并大嚷:“那什么航的,到底是你男朋友还是我的男朋友?!”
学期期末考试,柳璃信心满满地进考场,又信心满满地下考场,满面春风的模样让寝室里其她五个女生看得眼红,何晚尖叫道:“你把我们折腾死了,回家之前请我们吃顿大餐!”
“没问题!”柳璃拍着答应。
零食吃少了,相应的余下的钱就比较多,六个女生讨论了很久,然后浩浩荡荡地开出校门,大款似的打了两个的士,直奔肯德基。
一整晚柳璃几乎没睡着,一直咧着嘴傻笑——
明天,明天我就回家见他咯!
腊月二十七,柳璃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参加高中同学的第一次聚会。
聚会地点在一家酒楼,整个大厅没有其他人,就只有闹哄哄的几十个同学,女孩子在一边磕瓜子聊天,男孩子打扑克。柳璃刚进门,就被一个肉乎乎的丫头抱在怀里,耳边响起一连串轰炸:“柳璃我想死你了打你家电话你不在你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忘记我了……”
柳璃好半天才喘过气来,定睛一看——这个胖丫头是谁?!
“唐、唐飞?”惊讶得不亚于见到恐龙,“你怎么这么、这么……”
“这么胖是不是?”唐飞柳眉倒竖,“你也觉得胖?!”
柳璃吞了口口水,小心地说:“不胖。”
怎么可能不胖!想当初唐飞那多有骨感美,虽然五官算不上很漂亮,但仍被男同学誉为“赵飞燕”,现在呢,才半年时间就彻底变成了杨玉环!
唐飞沮丧极了,“学校那什么猪食饭菜我吃不惯,所以就拼命吃零食吃巧克力,没想到……算了柳璃,伤心话不要再提,我们好好聊聊吧……”
柳璃上前跟同学打招呼,看到程远航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不由得脸孔一热,磨蹭了好半天才状似不经意地走过去,说了一个字:“嗨。”
程远航微笑,“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啊。柳璃心里一阵喜悦,又夹杂着一丝丝说不明白的难过,随便聊了几句,便坐到女生一边嗑瓜子。
不一会儿老板就过来了,很热情地说:“大家都吃好喝好啊,今天我请客!”
原来酒楼是一个男同学爸爸开的,为了这次聚会,特意把整个大厅都留了出来供他们使用。柳璃用心数了数到场的人数,一共有三十七个,哇,这一餐得要花掉多少钱啊……
正在计算开销,廖胖子窜过来一把拉住她,“跟我坐一桌。”
“好啊。”柳璃答应一声,目光随意地四处看了看,发现程远航坐在另一桌。她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好看过来,两道目光撞在一起,他似乎有些不悦,抿了抿嘴,然后把头扭过去跟别的男生聊天。
他是在不高兴吗?为什么不高兴……柳璃头脑里一片混乱,被廖胖子拉着坐到椅子上。
菜逐渐摆满了桌子,气氛也越加高涨,大厅好像变成了集贸市场,吵吵嚷嚷让人头发晕。柳璃这一桌本来说好了的,男生喝啤酒女生喝饮料,廖胖子不依,倒了三分之一杯啤酒塞到柳璃手里,非要跟她干杯不可。
“喝交杯酒,喝交杯酒!”几个男生起哄。
“我不会喝酒。”柳璃很为难。
坐在旁边的杏儿笑得很贼,说:“喝了吧,放心,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架不住几个同学的轮番劝说,柳璃举起酒杯跟廖胖子碰了一下杯,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啤酒咽下肚。这什么酒啊,又苦又涩,简直就跟马那什么似的!
几个男生放开了喝酒,豪放得很,桌子底下的空酒瓶也越来越多。柳璃悄悄扫了一眼别处,发现程远航也在喝酒,一大杯泛着泡沫的啤酒被他“咕噜咕噜”两下就喝下肚了。他这么会喝酒?以前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杏儿说:“王佳,说说上海怎么样。”王佳考的是复旦大学。
王佳大着舌头,“妈的,头一次出去玩就发现公交车没人打票,嘿嘿,多好,我们三个男的玩了一整天,没出一分钱车票。”
“为什么?”廖胖子很好奇。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无人售票车!”
几个人差点笑翻了,杏儿被饮料呛住,咳了好半天才稍稍平静下来,扯着王佳的衣袖大叫,让他赔她浪费在地上的橙汁。
廖胖子又问:“欧阳,你那边怎么样?”
欧阳俊宇一口喝光杯子里的啤酒,骂骂咧咧地开口:“那什么破地方,简直冻死人了,连门都不敢出!”
“欧阳你在什么地方?”柳璃还不知道他在哪个学校。
“H市。你不知道吗,我跟程远航一个学校啊。”
柳璃愣了一下,欧阳俊宇笑嘻嘻地盯着她看,那笑容里好像包含了许多内容,她看不太懂,却下意识地认为,一定与程远航有关。
吃完饭,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开往卡拉OK厅,三十几个人走在大街上,中间还有几个醉醺醺高声嚎叫的活宝,活像香港影片里演的“古惑仔”,把路边摆小摊的吓得够呛,一脸惶恐地盯着这些人,还以为抢劫呢。
大家唱到午夜一点多才散场,廖胖子送柳璃回到家,这场同学聚会终于宣告结束。
接下来是过年、走亲戚,最令柳璃得意的是,上大学了,姨妈姑姑们居然还塞压岁钱给她,一个年下来,她赚了两千多。好景不长,钱还没捂热,过了几天通通被妈妈收缴一空。
初七晚上正在看电视,电话响了,妈妈喊:“璃璃你的电话!”又压低声音,“男的。”
肯定又是廖胖子!柳璃几口嚼掉嘴里的花生,拿起话筒。
“廖胖?”
“不是,我是程远航。”
“……哦,什么事?”
“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柳璃彻底傻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话筒那头再次传来问询,才恍然明白——
程远航约她见面啦!!!
挂掉电话,她立即跑到林月家去过夜,跟她挤在一个被窝里聊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多了两个黑眼圈,吓得赶紧又缩回被窝里继续睡美容觉,下午两点醒过来,拉上林月回到家开始挑选衣服、打扮。
林月说:“你要去见总统吗?”
“他就是我的总统!”柳璃理直气壮地回答。
杏边景色很美,灯光流离,河里还有两艘霓虹闪烁的小船,笑声叫声隐隐约约随风传进耳里。两个人沿着河堤慢慢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聊着身边发生的趣事。
“廖志刚在追你?”程远航突然问。
柳璃愣了一下,这是什么话?“没有啊。”
“我知道他在追你。”
“不是,我们只是玩得好……”她有些着急,越急就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廖胖是我们同学啊,我只把他当普通朋友的,真的,我又不喜欢他,我、我……”
“笨蛋。”他冒出两个字。
干嘛说她笨蛋啊,柳璃摸不着头脑了。
程远航沉默了好一会儿,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什么?她大脑里一片空白。
“我好像有点冷,抱抱你好吗?”
她不敢说话,更不敢点头或者摇头,就这么手脚僵硬地盯着他衣服上的拉链。程远航抿着唇,慢慢伸手将她圈进怀里,她这才发现他的确很高,自己的脑袋只到他的下巴处。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声说:“我以为你喜欢他。”
喜欢谁?柳璃又迷糊了一阵,才明白他说的应该是指廖胖子吧。她抬起头认真地说:“我不喜欢廖胖,只把他当成一个高中同学,就是这样。”
“那你喜欢谁?”
这种问题怎么回答呢,她半是羞涩半是恼火地瞪住他,脑子里正在高速运转思考答案,却见程远航低下头表情严肃地望着自己,墨色的双眼中似乎有火花在跳动,带着些许期盼,又带着一点点紧张。
他想干嘛?她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地盯着他。
“你在想什么?”他柔声问。
“嗯,你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她晕头转向地回答。
“我在想……吻你。”
吓!
柳璃屏佐吸,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离她的脸越来越近。小说上怎么说的?这时候应该怎么怎么样,好像首先应该圈住他……不对,应该先闭上眼睛,可是闭了眼睛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不对,她应该表现得很娇羞,要矜持一点……
一只手轻轻遮住她圆睁的双眼,她合上眼,感觉到有些冰凉的柔软嘴唇轻触在额头,然后是鼻尖,过了许久,就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而睁开眼睛时,颤抖的唇印在她的。。。
这就是吻这就是吻这就是吻……
她已经不能思考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嘴里全是眼前这个男孩子清爽的味道,急促的呼吸萦绕在脸上,唇瓣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咬着。
程远航慢慢离开她的唇,小声说:“张开嘴。”
“为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天空中突然飘下几朵雪花,很快,雪下得越来越大,柳璃惊喜地把手举高,一边兴奋地嚷嚷:“下雪了下雪了,今年第一场雪——”
接下来的话全部被吞回肚里,他用力抱紧她,滚烫的唇重重地压住她的,青涩地带领她体验。。。。。。
很久很久,两人喘息着慢慢分开,他轻笑着说:“雪下得很大。”
她脸红红地依偎在他身前,喃喃道:“是啊,很大的雪……可是我不冷。”
寒冷的冬季,柳璃在大雪纷飞中甜甜地笑,小小的手被他温暖的手掌握得紧紧的,心里如同点燃了一把火,烧得她想对着全世界大喊:你们看到程远航跟我在一起了吗?
看到了吗?
程远航的学校开学得早,正月十一那天就拎着行李上了火车,柳璃没敢去送他,她胆子小,怕被他父母笑话,所以躲在家里暗自伤神。
回到学校没几天就是情人节,那一天连空气中都漂浮着玫瑰花的香气,到晚上,学校附近那条河堤已经被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垄断,单身酗子和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从那儿经过。
不到七点,小麦和何晚就早早出门打电话给男朋友,李艳玲也跟人出去看电影了,美人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尽管平时对那些无事献殷勤的男生表现冷淡,但还是有勇敢者前仆后继地涌上来,现在她的桌上就插着三束娇艳无比的玫瑰花,也不知道艳玲是跟其中哪一位出去共度美好时光,她做神秘状不肯说,其他人也就懒得问。
叶美珠和张露也有人约,不过她俩厌烦那种氛围,两个人捧着言情小说去了教室,只有柳璃一个人窝在寝室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程远航的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