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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死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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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日,皇宫正门外出现了一番奇景。

十位监察御史身穿白衣白鞋,手持白绫,跪在堪比三层楼高的护国台上,向南帝死谏,参奏罗云门监视官员祸乱人心,致使朝政不稳社稷不宁,拜请南帝剥夺罗云门调查官员整治官吏的权力。

护国台下,还陈列着十口崭新的棺木。

昨日,这十位御史被招至中丞院,而让他们惊讶的是,中丞院中堂正梁上悬挂着一条白绫,他们的上司御史中丞程得章一身纯素立在白绫下方的一张雕漆高几上,正在将白绫两端打成结,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礼法言,非国丧亲丧而不得着纯素,在南晋,只有罗云门以白为上色,因为他们就是夺命、丧魂的标志,太祖如此规定,也是为加深罗云门骇人之感,整个南晋,只有罗云门掌门可以随时身穿素白,其他人穿则为不祥之兆,或为服丧。在北梁,黑色也是这样的象征,万朝宗与罗云门,一黑一白,并没有正邪之分,他们只是代表极端对立,又同样代表着死亡与终结。

当时见程得章如此,众人骇然失色,连连跪下劝阻,甚至有人奔上去抱住了他的双腿,呼天喊地道:“中丞大人为何如此?中丞大人保重啊!”

程得章松开抓白绫的手,低头看向下面的众人,顿时洒然泪下,愤慨道:“你等莫要拦我!想我巍巍兰台,得使命于进言辅君,存浩然于天地,留清正于社稷,而今却成了一言不得发,徒看他人戕害社稷帝业的无能之所!朝堂百官,身负安国之命,却沦为罗云门眼中奸佞之徒,整日畏畏缩缩,受人监视,言行皆阻,动辄毙命,章服贵臣的颜色何在?我辈寒窗苦读,进求立言建功,退守士族节气,而今庸庸无为,受人压制羞辱苟且偷生,活有何益?当今君主受敝,国将不国,我程得章身为御史中丞,枉食君禄,辜负朝纲,而申屈不得,不能力挽狂澜,阻挡倾危之势,有何颜面存活于世?今日我已抱死心,向陛下再上折,请陛下约束罗云门,削罗云门监政之权,陛下若不应,我便吊死于此,以七尺之躯付国_,南晋朝堂百官,仕子吏员无数,也终须一人存留骨气,我死无妨,只怕君心蒙尘,奸逆祸国,而无人伸张!若如此,我死不瞑目!”

御史之一的郭奉宁,出身书香门第,虽家道中落显贵不再,而上进非常,性格刚直不阿,身为书生,却向来忠勇,年少得志心傲慨然,素来不畏强权,自得言官之位以来,已上数百封奏折弹劾朝中不检之臣,一心为国为君,胸中热血难凉,是长安仕子之翘楚。听闻程得章此言,他最为愤慨不平,一时气血上涌,于众人间摔下言官专用的纹章,言道:“中丞大人高义,我等岂能畏缩?如今罗云门威逼甚急,迫害御史台,堵塞言道,昭明公主霸权于朝廷,威胁社稷,我等岂能坐视不管?男儿生于世,应当有为,如此屈身缩头躲在兰台内,任人监视,由人编排陷害,与行尸又何异?既然中丞大人欲死谏,我等应随之,我郭奉宁愿随大人,上血书劝谏,将一命悬诀于君,誓与罗云门不共戴天9有谁愿与吾同?”

其他的御史皆是三十不到的年轻仕子,见此状,纷纷应和相随,铿锵之声在兰台内彻久不息。

众人扶下程得章,在中丞堂上三拜,写血书明志,决定共同上书弹劾罗云门,向南帝死谏。

程得章大喜,深以为豪,与他们约定生死同命,一起商议明日到护国台上死谏之事,后来程得章心疾发作,愤然已久心中郁结的他忽而呕血,被送回家中救治,走之前将此事全托于这十位监察御史。

于是就有了今日之状。

这些自小熟读圣贤书的年轻人发动了本朝以来最大最严重的一次死谏,矛头直指罗云门。

他们自早间递上了弹劾血折之后,就如此跪在护国台上,静等南帝旨意,并声明,若南帝否决,则一齐跳下护国台,血溅宫门。

他们如此等候了一上午,宫里都没有动静,因为南帝在和苏景宁‘商议’解决之法。南帝痛斥苏景宁,责罗云门调查官员而致使今日局面,有意纳谏削去罗云门监政之权。

当然,他不会直接说出心中意图,毕竟削罗云门之权是历朝历代君王都没做过的事,罗云门代表南晋效忠皇室,哪一代帝王都不会自断臂膀,为抚外人而害家臣。

南帝忌惮罗云门掌门,却并不忌惮罗云门,他或不容苏景宁,也只会将自己信得过的人放在罗云门掌门位置上,而不是除去罗云门。

他今日如此兜转,几番指责,只是在等,等苏景宁无颜再坚持,自辞掌门之位,以安群臣。

或许在苏景宁前世,这样他还是可以如意的,但是这一世,苏景宁绝不会。

她不会放开掌门之位,因为她生来就拥有这个位置,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夺去她天生就拥有的东西,重来一世的她太明白权力的重要,手中无权则难成一事,上天赋予之权,她若是推却就是负天。

午时一刻,苏景宁出了御书房,向护国台迤逦而来。

而御史大夫秦默升在出宫的宫道上等候她多时了。

“老臣秦默升参见昭明公主殿下!”秦默升由人扶着,弯下年迈的身躯向她行礼。

苏景宁让他起身,笑问他:“今日你御史台死谏壮举,秦大夫不参与,反到此处做何事?”

秦默升不计较她的揶揄,露出长者宽宏的笑,说道:“回禀殿下,老臣是怕台中御史们年轻气盛,唐突此举,惹怒殿下。这十位监察御史,其中大半是老臣的门生,由老臣保荐入朝,尤其是今日为首的郭奉宁,此人才学胆识过人,老臣素来偏爱。老臣又是御史台之首,此事实难自脱其纠,故特来向殿下赔罪求情。”

事态如此严重,他明知苏景宁可能会对御史台有怨,却没有退避或撇开关系,反而在她面前坦诚说出这些,苏景宁定睛打量了下这位两朝老臣,觉得他并非浅俗之人,于是也坦诚言道:“惹怒?昭明还不至于狭隘至此。正如大夫所说,他们只是一帮年轻气盛的御史,昭明猜测,他们若不是受人撺掇蛊惑也不至于行此事,不是吗?秦大夫?”

秦默升正是想来提醒苏景宁这一层意思,不想她心里有数,也并未因此置气,心中敬佩苏景宁的胸襟,欣赏她的明志。“殿下英明,那殿下应是知道是何人在背后驱使了?”

苏景宁道:“若不是让人先去查明真相,昭明为何等到此时才出深宫?秦大夫,不得不说,你们御史台不只是误解昭明深矣,还严重低估了我罗云门。”

秦默升拱手一礼,年迈的面容上尽是笑意:“是,老臣有愧,台下臣子有愧。老臣这就去劝阻约束这些监察御史,不让他们再给殿下添乱……”

她罢手道:“不劳秦大夫了,昭明自去。他们此举,虽然愚昧,但也让昭明欣慰,毕竟他们是真心为国,并非贪墨苟活的禄禄赃官。以往,昭明也曾轻视你们御史台,私以为御史台尽是只会搬弄口舌舞文弄墨之辈,不想还有不依文墨舍生忘死以报国的时候,昭明敬服,岂能不会一会?昭明此来怎么也得去见识见识我南晋仕子的风骨。”

“殿下过誉了,他们虽然确实忠心,可实在倔强鲁莽,殿下若想劝阻他们,不只要指明真相,他们还需要一些点醒……若殿下能劝阻他们,并收服士林之心,才不会再致怨声鼎沸,否则,就算今日他们退了,也必会有他人这般敌对罗云门敌对殿下,于殿下大事不利……”秦默升说着,随苏景宁的仪仗而行。

她稍稍驻足,向秦默升一躬礼,“那昭明得向大夫请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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