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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他人看见,定会认为此人在拿出酒囊之前就醉了,然而其实他没有醉。
他就是如此,一身不羁,若痴若狂。
此人便是这青园主人,名为方天舒,年岁大概在二十出头,没有功名,少与外人来往,徒守着他这碧翠青庐,日日读书耕种,好饮好诗,犹如一世外仙人。
但是,五年前的方天舒不是这样的。
那时他风华绝代,美名誉满长安,日日流连欢场,周旋于达官富贵之间,视满城章服贵胄为掌中玩物,甚至有贵人斥重金在城北灞河边为他修了一座锦绣楼阁,遍栽芝兰,他自号兰苑公子,挥金如土,夜夜笙歌聒耳,处处锦绣盈眸,将长安城里的珍玩广聚于兰苑,所用所有皆上乘。
为他修兰苑的贵人,就是如今的吏部尚书崔言之。崔言之将他养在这长安富贵处,从此他再不侍奉他人,只在兰苑为崔言之消遣度日。
南晋科举三年一届,天下学子都会在科举前几月聚集到长安,那时也是吏部最忙的时候,崔言之无暇光顾兰苑,他也不甘寂寞,便在兰苑中开设酒会诗集,与文人书生日日相聚畅饮。许多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会前来讨好,期望通过他结识官家,联结崔言之,以求进身之机。
长安名利场,有人得意,就有人落寞。那一年,初入长安的秀才萧长青百般寻门路投公卷不成,在客栈中郁郁寡欢,钱袋即将见底而一筹莫展。
南晋科举制度有规,考生除了参加会试,还要向官员投公卷或行卷以求保荐,以考试名次与保荐书同作参考以取录。所谓行卷就是向朝中官员所投的策论,所谓公卷,就是向吏部官员所投的文章,向谁投卷即为谁的门生,得以保荐,才能参加当年的会试。因此考生们一到长安最紧要的就是去找门路投卷,这也是所有官员大赚一笔的好时机,一场科考下来,吏部官员都会收获颇丰。
萧长青为人清正刚毅,不屑行阿谀贿赂之事,所以不得通门路,几次到长安参加科举皆不得榜上之名。同乡学子看不下去了,劝他灵活变通,准备厚礼去登高官之门,他坚持不从。那个同乡以为他是因为贫穷拮据拿不出银子,惜他才学出众,就为他设法,因闻兰苑公子仗义疏财乐于资助贫寒学子,就到兰苑求见方天舒,向他说起萧长青,求他资助,方天舒一口答应,出手很是阔绰,拿了一百两银子给那个同乡,让他转交给萧长青以做进身之资。
不想,萧长青知道后将同乡大骂一顿,当众怒言道:“人生在世,唯求身正,七尺丈夫,怎能屈于势利,行腌臜不堪之事?朝廷开科举,本为以才取仕,而今都成了什么了?朝堂金殿,尽是贪财图利之徒,民间市井,皆是营营苟苟之辈,仕子气节荡然无存,长此以往,南晋气数休矣!这试不考也罢,这官不做也罢,我奉劝你等,最好也不要进得朝堂金殿,不然南晋也终会亡于你等之手!”
他又道,“生死由命,富贵于天,我萧长青就算穷死饿死,也不过白骨一具,为清名而不失骨节,今日若受了这不干净的银子,就是身沉黄沙自抹污泥,不得半分清净,如此一人,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同乡不服,责问道:“兰苑公子好心助你,你要不喜,不用就罢了,何说这银子不干净?如此糟蹋别人的用心?”
萧长青大笑,讽道:“好个‘兰苑公子’!兰者,君子也,又有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与人交却只为名利,况且是一屈身事权贵之人,与禁脔面首无异,还敢糟蹋‘兰字’?他算得什么公子?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他将那一百两银子一手挥掷出去,散给了路上的乞丐,就此收拾包裹,准备离开长安,回家种田,了却此生。
这事让方天舒听说了,方天舒长久无言,却没有气他,没有让人为难他,只在当夜,来到他所在的客栈,与他相见。
谁也不知那晚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晚过后,萧长青没有离开长安,他依旧准备参加科举。
方天舒搬出了兰苑,没有通告崔言之,到城东找了一清净住处,从此不再见客,不复往日之态,可以登门与他相见的只有萧长青一人。
崔言之忙着靠科举收银子,一时也没管他。
在会试的前两天,萧长青忽被官府拿下,因是同乡指控他投公卷行贿,他被判科举除名,身陷囹囵。
方天舒去见了崔言之,求他救出萧长青,却被崔言之强行带回兰苑监禁起来。
科举会试如期进行,参加那一届科举的就有如今的庆阳县令童成文。
会试结束,榜上有名者都得了功名,官员们尽收门生与金银。
而萧长青不知去向。
方天舒在兰苑中几欲寻死,崔言之威逼,他抵死不从,崔言之无法,只好放他出去,不再找他。
从那时起,他就独居在这里,将一方院落起名为‘青园’,不栽芝兰,只种箫竹。
他失去了萧长青的音信,以为他已归乡,不再与自己有半点联系。
顾长安的一个发现,让罗云门的细作挖出这一则秘闻,当年的真相也将揭露于世。
方天舒以酒祭竹之时,青园外有人叩门,来者是一男一女,素不相识之人。
项天歌打量他,见了一礼,问道:“请问足下可是‘兰苑公子’方天舒?”
听到‘兰苑公子’四字,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仍还了一礼,释然笑道:“不是‘兰苑公子’方天舒,而是‘青园主人’方天舒。”
项天歌冷眼以待,自报家门,“我们乃罗云门之人,因吏部尚书崔言之涉嫌卖官鬻爵贪污受贿,又知你与他曾有深交,与他当年陷害举子之案有关,特来问询,请你配合罗云门查案,不要自讨苦吃。”
方天舒却没有被他恐吓到,也并不吃惊,拿眼瞧了瞧他,忽问:“足下可是项侍郎之子,项天歌?”
项天歌与秦凤歌俱感惊异,他忙问道:“你怎会认识我?”
方天舒侧身让门,请他们入内,又关上院门,拂拂袖子,轻松怡然地领他们往书斋走,“因为你父亲项大人已经告诉过我你会来了。在下已等候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