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活人

张秦拉着梧桐已走出了这家商铺。

方真人一直看着外面的街道，直到雪又铺满了台阶，才对一旁的方老道士说：“乱世之时，道士下山。以后见到这个人，你要记住，一日不把阴阳师赶出国土，一日不要与他为敌。”

官府来人走了个过场，他们并没有过多的问凶手的事，茅山道士名声在外，他们都说了是玄门之事，自然也就不管了。

他们也乐得不管，官府已经很久没有发粮饷了。

没有人会愿意为一个不发粮饷的官府卖命。

他们甚至连尸体都放在原地没有动。

乱世之时，道士下山。

虽然道士们也有些内部争斗，但是当有外敌时，他们绝对是一致对外的。

张秦走在街道上，在雪地里留下沉重的脚印。

这一日长沙城内在不断的死人。

全部都是毫无征兆的倒下，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

突然，那四道影子又出现了。

两道白影，两道黑影。

张秦与梧桐已箭一般的窜了出去，跟上了那四道飘忽的影子。

那四道影子也发现了跟上来的这两位。

所以在一个路口时，那四道影子分开了。

一道黑影和一道白影往西，另一道黑影和一道白影往南。

他们本就是两位阴阳师，只是看起来总让人觉得是四个人。

此时，他们已分开遁逃。

“分头追。”

张秦和梧桐互相看了一眼，张秦往西，梧桐往南。

这道黑白影子跑得也极快，张秦跟得也快，但张秦一直没有抓住他。

因为在城内，张秦不忍放火。

现在已出了城，也正是到了抓住那道影子的时机。

张秦的拳头上，一道白火呼啸出去，正好落在影子的前方。

这是一道足以烧化一切的极阳之火，土地已燃烧了起来。

如果这道影子还继续往前冲的话，他势必会烧死在火焰中。

但他并没有烧死在里面，因为他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停顿停在了原地，他甚至一点惯性都没有。

他转过身，身后是白色的极阳之火，眼前是张秦。但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惧怕，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感情。

他的眼睛看着张秦，就像是一个死人的眼睛在看着张秦。

张秦正准备问话，他却突然倒在了地上。

他也同样没有闭上他那双和死人一样的眼睛。

张秦点了一下他的眉心，眉心已冰冷。

他也在刚刚被人一瞬间收割了魂魄吗？张秦却没有发现其他的阴阳师的影子。

张秦用衣袖拂过正在燃烧的黄土，将火焰带到了死去的阴阳师的尸体上，尸体瞬间被烧成了灰。

张秦又拖着沉重的步子，踩在雪地上，走回城里。

在与梧桐分开的地方，梧桐也刚好走回到这里。

他们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明白，对方跟踪的人，与自己跟踪的人是同样的结果。

长沙城内，雪越下越厚，人越死越多。

无论死多少人，雪都不会停。天气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有所改变，并不是天气不想改变，而是天气无法改变。

张秦岂不是也和天气一样有着相同的无奈？

他干脆坐在了下满雪的街道上，看着街上的行人一个个死去，尽管他也看见了无数道黑白的影子在人群中穿梭，但他每抓住一个影子，那个影子都会死去。

所以不如干脆坐下来，任由雪落在肩上，反正已无从下手。

就像你明知道雪落在了你的手心，但当你碰到它时，你却已看不见它。

梧桐也皱着眉，她皱眉并不是因为死了很多人，她并不关心是否在死人，她皱眉是因为张秦一直皱着眉。

若能活得像梧桐这般“没心没肺”，倒不失为一件美事。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他们大多躲进了家里，不久又死在了家里。

张秦忽然站了起来，眼睛里燃烧着极阳之火，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本来已经死了，但现在却活生生的走在街道上。

正是死在首饰店门口的贵妇人。

她的心情很好，在街上悠闲的逛着。

她又走进了之前没有进成的首饰店，这次她并没有在门口倒下，带着很不错的心情，她已经走了进去。

张秦快步跟了上去，也走进了这家首饰店。

坐在椅子上已经死了的店铺老板眼神中突然恢复了神采，他很自然的站了起来，笑迎道：

“欢迎光临！”

他也活了。

两人眼神碰撞后，突然都大笑起来。像是老朋友久别重逢，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

两人又同时道：“人间真好！”

张秦站在门口，一言未发。

他已经看出，这两人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两个人，他们的魂魄已经换了。

他们之所以这么开心，是因为新来的魂魄本已死了很久，现在是与人间久别重逢。

这的确比任何老朋友久别重逢都要更开心。

但张秦的出现却让他们很不开心，他们是认得张秦的，因为张秦的“封”字咒，导致他们差点永远留在了冥铃的世界。

好在阴阳师大人神通广大，让他们的魂魄突破了“封”字咒，来到了人间。

重生的首饰店老板道：“你来干什么？”

张秦自然是知道他们的魂魄来自冥铃的世界，这本就是阴阳师的夙愿，他一直想让长沙的子民都变成他的人。这个做法比带兵攻城简直聪明多了。

张秦道：“这句话本该我问你，你应该来这里吗？”

贵妇人又道：“所以你想怎么样？”

张秦道：“我来请你们回去。”

梧桐又补充道：“或者杀了你们。”

首饰店老板眼中露出惊恐之色，但他马上就镇定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人间最讲究律法，你真的会杀一个活人吗？”

虽然他是魂魄夺舍来的，但毕竟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属于人间的活人。

张秦道：“我当然不会。”

首饰店老板和贵妇人都笑了起来，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梧桐阴冷起来：“我会。”

首饰店老板和贵妇人的笑都僵住了，他们自然知道梧桐是鬼，鬼当然敢杀他们。

梧桐的阴寒之气一瞬间笼罩了他们。

他们的头发上很快结满了寒霜。

在梧桐正准备用针刺进他们的喉咙时，张秦突然拦住了她：

“不要破坏他们的身体，身体还要等待原本属于他们的魂魄归来。身体是无辜的。”

梧桐点点头，又惊讶道：“你是说要活活冻死他们吗？”

张秦想了想：“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梧桐摇摇头，的确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张秦更不能出手，倒不是怕律法，只是张秦出手对身体的破坏程度比针刺要大太多了。

据说女人比男人要更耐寒，所以首饰店老板首先倒了下去，像个冰柱子一样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这的确是一具没有受到任何损坏的尸体，冰冻或许还能给尸体保鲜。

贵妇人还没有倒，她当然也看见了这具完美的尸体，她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你们，想得真周到。”

寒气越来越重，现在她一定认为下满雪的街道上要暖和得多。

她的睫毛因为结霜的关系显得眼睛很漂亮，比任何化妆品的效果都要好。

但是她也快要死了。

女人可以为了变美去死，但当她真的要死了的时候，她一定不希望变美的。

贵妇人终于忍不住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阴阳师在哪里吗？”

梧桐突然撤回了阴寒之气，她知道张秦的目的达到了。很多时候，她都能明白张秦心中所想。

张秦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阴阳师在哪里了。”

尽管阴寒之气已经撤回，贵妇人的脸上依然有着一层厚厚的霜，她深吸了一口对她来说已经很暖和的空气，才缓缓道：

“如果我说了，我可能瞬间就死了。”

阴阳师能瞬间收了她的魂魄，就和之前那些为阴阳师静静赴死的黑白影子一样。

张秦道：“那么你希望慢慢冻死还是瞬间死？”

贵妇人道：“我希望瞬间死。”

张秦道：“很好，说吧。”

贵妇人道：“城北，古董店。”

说完之后，她果然倒地了。

因为她是被瞬间收走了魂魄，所以她的尸体依然是很完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