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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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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大雨倾盆。

阴湿的大牢深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湿热的空气带着粘稠的热浪,塞满了整座牢房。蒋梦云低头默默地立在大梁国薛皇后身边,杏眸中透出惊悚,像是只误撞虎圈的小鹿。

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个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都已经被血浸透的女人。

女人披头散发地被铁链吊着,脑袋萎靡地耷拉着垂在一边,一副半死不活地模样。

她浑身都在轻颤,却没法有更大的动作,此刻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如吊死鬼般半张着嘴,艰难地喘息着,那双满是愤怒的眼夹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瞪得滚圆,模样颇为骇人。

这眼神太过恶毒,表情太过狰狞,模样太过可怖,饶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薛皇后也不免有些胆怯,但这件事,关乎国之根本,她作为一国皇后,责无旁贷。

微晃身躯,她暗扶了一把蒋梦云,才又站直了身子,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贱人,还敢瞪本宫!自打你入我大梁,本宫便待你不薄,可你却不思报恩,反恩将仇报!全天下都知你是本宫的人,你却背叛本宫,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一开了头,情绪便自然被调动起来,薛皇后越说越愤怒,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声音不免拔高:“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盗润宫人员名录,私下结交朝廷大臣,窃听本宫与皇上的对话,甚至色诱本宫的太子,你,你告诉本宫,你究竟是什么人?”

蒋梦云立在一边,眼见得皇后有些失态,只好轻声劝道:“姨妈,您息怒,小心自己的身子。太子哥哥若是知道了,也定要心疼的。”

“太子?是,是……”听到这话,薛皇后才一下醒悟过来般,抚了蒋梦云的手,深吸一口气默念道,“不错,为了这样的贱人,气坏了自己实在不值当。梦云,”她忽然顿住,惊诧地看向蒋梦云,“你,你的手怎么这么冰,脸色也这么难看,我刚刚都不曾注意,你是……”

她扭头又看了一眼被吊在那里的女人,之前被严刑拷打而喷射出的鲜血已经将她周身的大片地面浸成了暗黑色,顿时恍然大悟:“早知道你畏血,怎么我却忘了这事儿!来人,快,快些将蒋姑娘带出去,到外头去等本宫。”

话音刚落,立刻无声无息进来两个粉衣宫女。

蒋梦云却摇摇头,挥手止住了她们:“无妨。”她顿了顿,才又向薛皇后道,“姨妈,这个女人嘴巴这么硬,只怕再打下去也不会吐露实情的,要不,您叫人将她收拾干净,让梦云来试试吧,可好?”

皇后愣了一下,片刻忽而想起什么,笑起来道:“是了,我怎的忘了!你虽怕见血,可你父亲到底是宁国的护国将军,若不是他死得冤枉,也不至于把你便宜了我大梁国。我听说,你是很有本事的,兵不血刃,却劝了不少人投诚,是不是?”

这话说得自然没错,她蒋梦云的大名,的确响彻宁国,甚至连梁吴两国也流传着她无往不胜的传说。

否则就凭借她一介弱女,身上还流着一半宁国的血,就算是皇后的远亲,也不至于得到如此殊待,一入宫便被推崇礼遇,连那些皇帝近臣都要高看她三分。

如今天下三分,宁、梁、吴三国鼎立,互不相让,多年你争我夺,早已沦为死敌。

乱世纷争,像她这般血脉不纯正的人想要在世上立足,更是难上加难。

蒋梦云微微笑了笑,脸色虽还有些惨白,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的:“姨妈过奖了,梦云不过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相信天道公平,时怀感恩之心,如此而已。”

“说得好!”她一句话罢,皇后立时拍案叫绝,“相信天道公平,时怀感恩之心……该死的贱人!你听听,你听听!本宫待你如亲人,你却恩将仇报!本宫,本宫……”

这一激动,她颤抖着手又想拿旁边的鞭子抽人,可转念一想蒋梦云刚刚的建议,顿时克制住了澎湃的心绪,捏着拳头硬是让自己冷静下来:“罢了,罢了,这是个硬骨头,都打成这样也不开口,既然硬的不行,那就由你试试。”

说着她一拍手,外头的两个宫女立时又进来,抬了人出去清洗换衣,皇后这才舒缓了一口气似的,看向蒋梦云的眼神越发满意了:“不枉本宫特意将你带在身边教养,你是个极好的苗子,于公于私,本宫都会好好待你。”

蒋梦云忙低了头福身答谢:“姨妈过奖了,梦云既入了大梁,自当倾尽全力,报答姨妈的恩情。”

“恩情?”薛皇后笑着摇了摇头,“这也算不得什么恩情吧,不过你如今龙困浅滩,而本宫还大权在握,举手之劳,如此而已。但是梦云,有一句话姨妈可跟你说清楚了,本宫其他不恨,最恨背叛之人。你……可瞧瞧,这就是前车之鉴。”

说话间,刚刚已经被打得不成样的女人又被架了进来,脸上伤痕累累,几乎辨别不出原先还算秀丽的容貌。

身上倒是换了个半旧的干净衣衫,不见任何血迹,想来是怕她畏血,还特意上了止血药。

可此人之前被百般折磨都已经被她看在眼里,数不清的鞭子,记不清的火烙,十根指甲被一根一根拔光,一边的耳朵被薛皇后在盛怒中削掉,鼻子都缺了一半,脸上更不知被划了多少刀。

铺天盖地的鲜血,早已像是凶兽如盆般的大口将她吞噬其中。此刻这女子头发披散,依旧面目狰狞,双腿骨头全断了,若没有旁人搀扶,只怕早就瘫倒在地。

这般惨状,活生生放在畏血的她面前,不是皇后敲山震虎又是什么?

蒋梦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眼中还带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敬畏。

她又微微颤抖了身子,越发低了头,似是不敢看那人的惨状,额前落下的碎发挡住了她真实的表情。

她声音恬淡,语气悠长:“姨妈,梦云绝不敢有任何背叛!那害我家破人亡之人,我蒋梦云一辈子都会记在心上,绝不会饶恕,也绝不会姑息,天涯海角,生生世世,我都不会放过他!姨妈但可放心。”

这话虽不是什么毒誓,但却的确是肺腑之言。

皇后知道她的身世,一时也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多疑怕是会伤了人心。只是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贴身伺候的宫人如今正被人架着,难免周围没有其他的敌人。

烛光微闪,一袭暗红色镶边的黑色锦绣云纹华服将皇后本就白皙的脸色称得越发白,竟有了几分厉鬼般的模样。

但她好歹勾了唇,摆出了大度的笑容:“本宫不过那么一说,你全家被宁国冤杀,你又有我大梁国皇室的血脉,实在没有背叛本宫的理由,不是吗?”

如此反问,像是对蒋梦云,更像是对她自己。

“姨妈所言极是,”这话带着深意,蒋梦云却没有听出其言外之意般不曾有丝毫迟疑,抬头起誓道,“梦云自当矢志不二,忠心耿耿,绝不辜负姨妈的期望。”

薛皇后这才定了心,满意点头:“既如此,这里便交给你。折腾了这么久,本宫也着实累了,还得再去看一看太子,皇上为此气得狠了,本宫也得再去瞧瞧,哎,明日宫中还有大宴,都这把年纪了,却一刻都偷不得闲。”

她说着,起身往外:“来人,扶本宫回去。”

话音刚落,那两个粉衣宫女又如幽灵似的出现,头前带路,带着浩浩荡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宫人缓缓离去。

蒋梦云态度谦卑,躬身送行。乱世纷争,暗流涌动,她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想要自保,迫不得已,唯有屈身于他人之下,做别人手里的棋。

这一下走了很多人,可牢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去少了薛皇后尖锐的咆哮,周围如方才一般鸦默雀静。之前乌泱泱的随从在外头根本不曾发生一丁点儿声响,就连走时也悄无声息,可见大梁国宫中的规矩是何等森严。

蒋梦云抬头看了一眼牢房门外,还能看到稀稀疏疏的人影,薛皇后带走了一批人,另一批依旧留在原地照看。

不过这照看,究竟是为了保她安全,还是保那受刑的女人安全,又或者是为了其他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大梁国不仅规矩森严,就连守卫看管也不遑多让。

可守得再严又如何,还不是被人钻了空子。蒋梦云踱着步,慢慢走到被架着的那女人跟前问道:“你叫朵儿?”

如果她记得没错,应该是这个名字,这个朵儿,是皇后宫中专侍端茶送水的宫女,有客临门时总有一两回是她露面,也正因此,才叫她有了与太子眉来眼去的机会。

薛皇后刚刚一番澎湃激昂的怒斥,说得倒像这女人是她多亲密无间的人,但其实蒋梦云自打年前入宫后也不过与她有过几次照面,可见那所谓的亲密也着实有限。

最亲密的随从,哪里真会背叛薛皇后,又怎可能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正是乱世,间者繁多,暗探密布,不是家生的奴才,永远也成不了主子身边最亲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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