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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傍晚的时候那个沉默的人就会倚着墙壁,朝向他来时的路。夕阳把他的半个身体隐没在朦胧的阴影里,半个身体却暴露在暖光下,他的脸亘古沉默,看不清表情。
“谢逸安!”
小绪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迅速调整了表情才转过身去,颤抖的手藏进袖子。他用平静如常的声音问,“怎么样了?”
安绪没回答,他沉默的盯着谢逸安的脸好一会儿,盯得谢逸安都有些沉不住气时。才缓缓开口,“没什么大事,伤口已经缝好了,失血有点多,输液休息几天就可以了。”
谢逸安点点头,“那就好。”
沉默。
两个人都已经无话可说,安绪将一套衣服扔给他,疲惫的说。“去洗洗吧,你也累了,今晚就在这睡了吧,我明天有一台戏,上台之前,有些话要跟你说。”
谢逸安没有反驳,他拿了衣服去洗澡。
看着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能多长一点肉的背影,安绪到底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没找到吗?”
谢逸安已经打开了浴室的门,他身体一顿,转过头来一脸诧异的问,“什么?”
安绪摇了摇头,于是谢逸安走了进去,一夜无话。
翌日,谢逸安醒的很早,小绪家的床太软,他睡不安稳。
其实这一年来,他的睡眠都很轻,谢逸安从来不知道,以前雷打不动的睡上整整一夜,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倒是件好事,谁保证在他睡死之后,不会有人拿刀捅他的心窝?
疲惫和死亡相比,还是前者好了很多。
死了之后会有漫长的时间供他沉睡,他着什么急。
坐在那张过软的床上,谢逸安腰酸背疼的扭了扭身子。忽然听到一个人在唱戏,婉转曲折的调子,细腻柔软的声线,是小绪在吊嗓子。
谢逸安愣愣的坐在床沿上,听着那一声接一声的戏文,飘荡在早晨空荡荡的风中。他听不清小绪唱的什么,可是大约不是多么欢快的戏。
调子很轻,却曲曲折折,幽幽怨怨,像是古时女子对着不知身在何处的情郎,絮絮的诉说衷肠,企盼那些话能随风万里,寻郎去处。
劝君当归。
谢逸安忽然觉得鼻酸,有什么用呢,要离开你的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离开。多少人唱这调子等了一生,一直唱到容颜衰老,唱到白发苍苍,唱到昔日莺一样动听的嗓音再也发不出声响。
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有什么用呢?
开门来到阳台上,风很好,小绪穿着的戏服被风吹得飘起来,谢逸安拍了拍手,笑道,“安爷的功力愈发纯熟了。”
安绪回过头来,谢逸安的脸在晨光中依旧苍白,眼仁很黑,没有光。
那笑容一眼看上去亲昵熟悉,一般人看来会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好。可是解语花知道,这笑容不过是谢大少爷认为该对小绪露出来的。这是他默认的面对小绪时候的脸,该换的时候他可以一点痕迹都没有的换上另一张。
只要面具戴到了心里,表情怎么换其实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谢逸安这一年多来学的很好。
安绪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恼火,他分外的想把长长的水袖结结实实抽在他的脸上。
看能不能打碎他这张好像万年不变的脸。
不过这不是安家当家会干的事情。
安绪笑笑,收了嗓子,“许久没唱了,有些生。”他大喇喇的穿着戏服,走到里间喝了口白水,对谢逸安说,“哦对了,我有个事情要问你。”
谢逸安也走回来坐在茶桌边,自斟自饮了一杯,回道,“什么事?上次给你们的活儿有问题?”
“没有,当然没有,”小绪讥诮的笑了,“谢大少爷爷经手办过的事情,怎么可能有问题。”
“那是什么?”
“怎么?消失的这两个月,带回来的这个人,你不打算做做解释吗?”
谢逸安笑笑,他浮起谈生意时惯有的淡笑,慢慢道,“哦,那没什么,安老板也知道,一年前老油的事情到现在还没个完。不瞒你说,我也一直在追查,前几日我有线报。所以急忙忙的去了那里一趟,你看,也没来得及跟你说,还让安老板费心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啊。”
安绪捏紧了手,他冷冷道,“一年前的事情解家已经查的够彻底了,连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时隔一年,你又是从哪来的线报?!”
“唉唉,一点小情报,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就是在那里遇到了点情况,那个青龙过去与我有点交情,在山上遇见了。没成想他替我受了伤,我就给带回来了,你别上火,我什么也没查到。”
安绪冷笑一声,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你非要把自己折在里面是不是?这么瞒着我们,你到底在策划什么,谢逸安?”
最后那一声的语气不是在叫现在的谢大少爷,而是再叫早已经消失在过去那个人,他们都明白。
然而谢逸安脸上只是万年不变的笑,他一点触动也没有。从兜里摸出烟,才想起小绪家里不让抽,于是只好放回去。
缓缓的道,“我是欠你不少,安爷,一年来承蒙你照顾,没有你,也就没有今天的谢逸安。”
安绪身子颤了颤,这听在他耳中不是感激,而是指责。是他把他变成这样,是他默许他把心和身体,都磨得像铁块一样坚硬冰冷。
谢逸安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慢慢的说,“可是地下利益恩怨盘根错节,谢家的事情,你也不好管的太多。安家又不是省油的地方,你又是何苦,以后咱们就只谈生意,我的事儿,就不劳安爷费心了。”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安绪一个字都回不上来。
朝阳从大敞着的阳台上照进来,明亮到有些刺目的光,却一点儿都没照进谢逸安的眼睛。
那双眼没有笑意,深不见底,没有神采,谢逸安发呆的时候,小绪总是忍不住想用手在他眼前晃晃。看看他是不是瞎了,或者是不是死了。
了无生气。
谢逸安看了看表,站起来,西装笔挺的挺括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瘦削的肩背。他转身想走,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的看着桌上半冷的茶。低声道,“以后,别用那种口气叫我了。”
已经消失的人,你叫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