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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老僧借抓扶张氏婆婆之机,将手上早已准备好的液体沾抹在了张氏婆婆身上后,便假作被石头所绊,摔入河中,消失不见。
而事实上,此刻老僧早在百米之外上了岸,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搓洗着他的僧袍。
待衣服大致洗净,老僧便站起身来,将湿衣服仔细包好,带上他的葫芦杖,大步往客栈方向走去。
此刻已经是黎明时分,晨光微醺,天光乍亮,客栈之中的几位年轻人虽各自卧在榻上,却分明未曾熟睡,时刻留意着老僧的动静。
丑时三刻,老僧熟悉的轻咳与那葫芦杖敲地的声音脆脆然回荡在客栈二层的走廊之间,几位年轻人方才像是卸下了包裹一般,长吁一口气,沉沉睡去。
直待到次日巳时,天光大亮,秋阳高照,老僧的嗓门儿在几位年轻人的房门口依次响起,几个年轻人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孩子们,起床咯,包子糕点可都蒸好了,今天你们都爱吃的翡翠玲珑糕只有两块哦,谁先过来就归谁咯!”
“呀!”萧祁闻声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
而另一头,伯贤正匆匆忙忙地穿着靴子,嘴里吩咐着晴远:“阿远,快,随便寻个什么衣裳来给我穿上。上回那翡翠玲珑糕着实是好吃得紧,今日我必要抢一块来吃。”
“是是是。”晴远忙不迭地应着,手忙脚乱地从包裹里翻出一件雪貂绒夹棉袍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而鉴初在自己房里,却悠悠然不紧不慢——倒不是鉴初不眼馋那老僧即兴创作出来的翡翠玲珑糕,只是如今相处久了,鉴初已越发了解两位兄长的脾性——莫说只有两块,便是只有半块,两位兄长也定是要留出一些来分与她的。所以,就让他们二人先去抢着罢。鉴初想着,唇角不由轻轻上扬,只是因着伤痕的缘故,唇角上扬到一半,便又蔫蔫地垂了下来。
师父、两位兄长还有晴远,都是她劫后余生遇到的极美好的人与事呢,若非他们一路相扶,她恐怕早已死在不知道哪里。这一路以来,他们的关心,他们的宠溺,他们有意无意地试图替她抚平伤口,让她快乐起来,这些,阿初一直记得。只是,这些仇恨,那些阴暗,阿初怎么可能轻易忘记,阿初余生,必是为复仇而活!然而,纵使来日报仇之后,她落入地狱,她也希望他们可以好好的,也希望在那一天真的到来之前,他们可以将她忘记。
鉴初手里拿着面具,看着镜中布满伤痕的自己的脸,一双眼睛眸光流转,柔和、愤恨、冰冷、哀伤的神色让她曾经美丽而如今布满伤痕的脸颊看起来仿佛陷在深雾之中,朦胧而让人捉摸不透。
“阿初,你还没好吗?”外头老僧的敲门声打断了鉴初的思绪。
“哎,我这就好了。”鉴初回过神来,戴上面具,拿过妆台上的钥匙,便起身去开门。
“初儿,你可教我们好等。”不论老僧对萧祁与伯贤时是怎样的顽劣亦或严峻,在面对鉴初时,总是一副慈祥和蔼的笑容,如同一位陪伴在鉴初身边多年的长辈。
“嗯。对不住,我……方才簪子掉地上了,故而晚了些。”
“无妨无妨。你快些去罢,你的好哥哥们非要留着那一块翡翠玲珑糕儿给你呢!”老僧也没多想,只顾着催她。
“啊,好。我这就过去。”鉴初背过身,锁上了门,加快脚步,向着老僧的房中奔去。
身后的老和尚,掏出一个小瓶儿,从里面倒出些糊状的东西来,把一个被戳破儿的窗户眼儿给补了个严实,自言自语道:“簪子掉地上了吗?我看你是魂儿丢了。害我光明正大一君子,净干了这等龌龊事。”
补完窗户洞,老僧才转过身来,向着自己房里走去,嘴里嘟囔着:“景澈啊景澈,你这闺女心里有事总是憋着这闷葫芦性儿,竟是活脱脱一个你哟……”
而在老僧房里,鉴初正一边享受着从两位兄长“虎口”下“抠”出来的半块翡翠玲珑糕——为何是半块呢?原来是鉴初忍受不了晴远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眸,便将一块分成两份,分了晴远一份,一边听着两位兄长说话。
“臭老头儿也忒神,他是如何想出这药剂的配方的呢?竟能引得九香虫这样纠缠不休。”萧祁看着窗台边围绕着一堆半透明的液体久久不散的四五只九香虫,着实是有些佩服起那和尚了。
“惠法师父本非常人。”伯贤一副“我早知道”之模样。
“我平日里也见过九香虫爱往桔园去,可我却也不曾想过利用这一特性,来制一个追踪剂吖!九香虫易养活、数量又多,着实是一个好方法!妙哉妙哉!”萧祁不住感叹。
“贫僧谢萧少谷主夸奖。”老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几人面前,滑稽地打了个稽首,一副得意的模样。
萧祁见了,话锋一转,“喂,臭老头儿,上回借去的银针,是时候还给我了吧?”
“甚么银针。”老僧闻言,收敛了笑容,一脸疑惑地问。
“自然是蟾宫冰针啊,你莫不是想赖账?”
“啊?甚么银针?不曾见过,不曾见过,不曾见过……”老僧闻之,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开去,把手捂上了腰间的口袋。
“你……”萧祁顿时气结。
老僧见了,反倒笑将起来,“萧大公子不必着急,贫僧还有用处。待贫僧用罢,自然还给你。”
“我爹可说了,神农谷的东西,不可随意借给你。”
“哦?你爹还有这说法?”老僧眯了眯眼睛,看萧祁。
“自然是怕你仿了去。”
“哈哈哈哈……”老僧闻言大笑,“原来这大马脸也有怕的时候呀。”
“不得说我爹大马脸。”萧祁一脸严肃。
“年轻人,这是爱称,爱称。”老僧脸上笑意未尽,过来看鉴初,“阿初,吃好了么?”
“嗯,师父。”鉴初用丝绢擦了擦脸,抬头应道。
“好,那我们去看看病人吧。”老僧道,“只是你们几人身份皆是特殊,一路行事作为,切记要小心谨慎。”
“是。”几人答应着,便随老僧出了门。
几人下了楼,跟随着大批九香虫飞往的方向,七拐八弯,很快来到了一处小巷子。
巷子口子看起来已经被土砖封了起来,唯有仔细寻觅,才能找到侧面一个可以进出的小口子,几人相互搀扶着,终于还是顺利钻了进去。只是,几人不知道的是,在晴远作为最后一人钻入巷子之后,一个人影从巷子旁的店铺中迅速闪出,向着一个方向飞速跑去。
因着已是被废弃的巷子,巷子里头破旧阴森的紧。巷子两旁的人家大部分已经搬走,只留下一地废弃的木头和杂物。一扇扇破旧斑驳的掉了漆的铜铁门在风里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动,蜘蛛们在门缝旮旯里,用晶莹剔透的丝线划出自己的结界,欢快地在上面爬来爬去,偶尔飞来一只飞虫,便立刻粘在上面,成了蜘蛛的盘中餐。
四周围一片寂静,若非是九香虫在前头坚定地前行,几个人几乎是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几人沿着巷子一路小心翼翼地前行,在九香虫的“带领”下,一会子功夫,便来到了一处破旧的屋子前头。
屋子处在巷子的最里头,因为矮小而显得格外不起眼,大门是早已经掉了漆的,一旁的窗子上的木头栅栏,也早已经腐朽,发出潮湿发霉的气味,若非是里头偶尔冒出几缕青烟,和偶尔随风飘来的米饭煮熟的香气,几人几乎都不能肯定这里,竟然是能住得下一户人家的地方。
伯贤从进了巷子,便一直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更是杵在那里,一言不发。
萧祁见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怎么了?”
伯贤半晌才有些忿忿地回道:“不想我大楚王朝,竟还有这样的人家!我竟不知,那些地方官员赈灾济贫的资金,都到何处去了?”
萧祁闻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便不再言语。
“阿远,去敲门。”老僧对着晴远叫到。
“啊?我?”晴远有些惊讶,不过终于还是依命去叩门。
里头原本是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此刻一下子停了下来,只是半晌,都没有人来开门。
晴远只得再一次叩门。
里头这才有脚步声响起,只是极慢,似乎是有一些犹疑不决。
开门的是一个白头老妪——正是老僧昨晚见过的张氏婆婆。
老妪打开门,却见一个年轻的陌生后生站在门口,后生的身后人影晃动,似乎还有几个人。
“你是谁呀?怎么找到了这里?”
“我们原是赶路的行人。途经此地时,救了一个要去灵隐寺的老和尚。只因他说离开之前非要见上你们夫妻二位,故而我们遍寻至此。”
“老和尚……”老妪想了想,“可是昨夜掉入河中那个老师父?”
“正是。”老僧走上前来,双手合十,“女施主可还记得在下?”
“你……你……你……”老妪看着老僧此刻黑白分明的眸子,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你……看得见?”
“你……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老妪似乎预感到什么,神情慌乱,声音微微颤抖。
老僧不语,只是垂首合十。
“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不要抓我们,没了我们,宝儿会死的。”老妪的情绪突然奔溃,竟就对着几人直挺挺地要跪将下来,亏得晴远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鉴初蒙着轻纱,走上前来,搀住老妪,柔声道:“老婆婆,我们不是来抓你们的,我们是来替您的儿子瞧病的。”
“瞧病?”老妪抬起头,看着几个人,“我与宝儿他爹找了多少医生,都瞧不好,你们几个年轻的后生又有什么用?”
“老婆子,饭怎么不吃了,儿子的药还等着煎呢!”许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妻子回去,里头又走出来一位老翁,亦是白发苍苍衣衫褴褛。
“怎么这么多人?”老翁看见门口五六个人站着,分明有些不悦,又一眼看见老僧,“是你?”
老僧微微颔首,不发一言。
“你看得见?”老翁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是。”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谁也不能动,谁也不能伤害我儿子!”老翁突然生起气来,须发乱颤,只见他一把将老婆子拉了进去,就要关上门。
说时迟那时快,晴远站上门槛,顶住了门。
“你干什么?”老翁怒视着他。
晴远不说话,只是如同一尊石雕一般,杵在那里。
“阿弥陀佛。”老僧走上前去,“施主莫要着急。”
老翁别过头去,不吭声。
“令郎所患之病乃是嚟病,此病性征凶险,病者不可见光,生命唯有依靠药物维持,一旦断药,不到半日,便会血枯……”
“够了。”老翁抬挺直的身子颓然地瘫软下去,看着几人,“你们究竟想怎样?”
“看病人。”萧祁从老僧身后闪出,一字一顿地说。
“好吧,”老翁叹了口气,“你们什么都知道了,我做什么,都没用了,没用了。”
说着,老翁拉着老妪挪出一条道,一行人走了进去。
老妪在前边领路,老翁则在后头带着戒备,紧紧盯着几人。
里头的空间甚是狭小,几人没走几步,便到了内室,内室凡是能见光的缝隙都被罩得严严实实,中间铺着一张勉强可以看成是床的棉垫,只能依稀可以看到上面躺着一个人。
“娘……”棉垫上的人看见老妪,艰难的转过身,温和地唤她。
“哎……宝儿,我的宝儿。”老妪听见宝儿唤她,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精神起来,温和地应着,与方才那个颓唐的老妇人判若两人。
“娘……他们是什么人?”床上的人看见生人,似乎有些不习惯。
“他们……”老妪迟疑了一下,不想让儿子担心,只是说,“他们是来给你瞧病的。”
“瞧病?”棉垫上的人动了动,似乎在打量着几个人,“城中大小名医也都求遍了,我这补不就是这样治。娘,你把自己还有爹照顾得好些便是,不必再费银子给我了。我能活到几时,便算几时罢。”
“你说得什么话?你定时要好好活下去的,娘还盼着你娶媳妇儿呢。”老妪慌忙捂住他的嘴。
“我来罢。”老僧大步上前,走到棉垫前,“女施主且让一让。”
老妪抬头看了看老僧,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只是终究还是沉默着让开了。
老僧俯下身来,轻轻地将年轻人的嘴掰开,仔细看了看他的舌头,又将手轻轻地搭上年轻人的脉,半晌,不曾说话。
“如何啊?”老妪走上来几步,问道。
“小施主嚟病在身恐怕已有七八年,如今血脉凝滞,着实难说。”
“这……宝儿有嚟病不假,可如何会血脉凝滞?”
“只恐是忧思过重所致。”
“忧思过重?这又是为何?”
“这贫僧也无从知晓,只怕是要问小施主自己了。”
“宝儿,你不高兴吗?”老妪闻言,慌忙走过去,抱住棉垫上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滞,黑暗中,几人分明看见,两行清泪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
“宝儿,你怎么哭了,宝儿。”此时老翁从外头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药味儿的东西进来,见状,慌忙放下碗,走了过来。
年轻人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能哽咽。
“宝儿……”老翁见宝儿如此伤心,误以为老僧几人对宝儿做了什么,转过身来,怒视着他们,“请你们出去!”
“爹爹!”宝儿出声制止,声音还有些哽咽,“不……不……干他们的事。”
“那你为何哭泣?”
“爹,娘,老师父说得没错,孩儿确实是忧思过重。孩儿这病,原本是不治之症,却连累爹娘为我日夜操劳,害得姐姐为我卖身,害得我张家沦落至此。爹,娘,你们虽总是不教我听那些大夫说话,瞒着我,可我早已知道,无论怎样,我都逃不过血枯而死之结局。既然此症的结局注定是死,孩儿亦不想挣扎。孩儿活着,常常高烧风寒、鼻血咽痛,也是痛苦,更要连累双亲为儿奔波,孩儿时常想着,不如……不如……”
“你休要胡说!”
“让孩儿说!爹娘,宝儿心中早已一心求死,只因唯恐爹娘担忧,故而时常以笑眼相迎,佯装快乐地活着,其实宝儿的心里,并不是那样的……”
“你……”老翁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指着宝儿,“你怎么会……怎么会……”
“宝儿身患重疾,却活在双亲庇荫之下,本不该有这样的念想。只是宝儿……宝儿的心,却着实是那样想的。”年轻人半卧在棉垫上,声音哽咽,“爹、娘,宝儿身体不好,一只生存于痛苦之中,爹娘年迈还为宝儿如此奔波操劳,宝儿看在眼里,又哪里能有什么快乐呢?你们平日所见宝儿的快乐,是宝儿为了让你们快乐而装出来的快乐啊!宝儿早就没有快乐了。宝儿早不是为自己而活了……”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在场诸人闻之,皆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