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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朗星稀,别无他事,荣明伺候了伯宣歇息自是不提。
次日清晨,荣明便早早地来到了伯宣房中,却只是静静地躬身立在帐外,并无有言语。
直待半刻后,帐中有了动静,荣明便悄然走了出去,命令外头两个宦官取了毛巾铜盆热水进来,自己则走在两个太监前头,先进了里间。
等伯宣掀了出来时,便见荣明带领着两个端着铜盆热水的太监在外头恭然而立了。
伯宣见得,哈哈一笑,向荣明道:“来吧。”
荣明赶忙上前,熟练地服侍伯宣穿了马靴,又扶伯宣到洗漱台前坐着,接过小太监手里的毛巾,仔细浸湿拧干,方才递给伯宣。
伯宣接过毛巾随意地在脸上擦着,一头笑道:“多少日不曾见你了,却难为你还记得规矩。”
荣明赶忙道:“这是奴才的本分,奴才哪里敢忘。”
伯宣“呵呵”一笑,不再说下去,只是道:“一会儿随我去母妃那里。”
“喏。”荣明先是应了一声,紧接着便问道,“殿下可要坐辇车?”
“不用了,待用了早膳,我们走过去便好。”
“喏。”荣明接过伯宣递回来的毛巾,放回铜盆,便对两个小太监道:“你们下去罢。”
小太监听得,应了声便端了铜盆热水退了下去。
见伯宣青丝散乱,荣明方要上前,拿一旁的梳子替伯宣梳头,却见伯宣先一步自己随意地挽起了头发,站起身来道,“既是要去母妃那里,便让母妃替我好好梳便是。”
“喏。”荣明应者,又问道,“殿下可是要去宛成宫里用早膳?”
“可。”伯宣道,“也给母妃带两盒我这儿的夏露秋菊糕去。”
“喏。”荣明应者,一头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颜色,一头赶忙跟上伯宣的脚步。
很快便有宫人送了两盒包好的糕点来,荣明小心接过,揣在怀里,便跟在伯宣身后,向宛成宫而去。
却说当日皇贵妃将将起了床,在梳妆台前由。着宫女侍弄,便听有宫女来报,言大皇子在外求见,皇贵妃闻说,脸上晕开了难得的笑意,道:“让他进来罢。“
宫女应者,便悄然退了下去,很快便领着一个俊面的少年走进来见了礼。
皇贵妃在镜中看见身后玉树临风的少年,脸上的笑意更浓,又瞥见少年身边躬着身子的太监,脸上的笑意收了几分,向着伯宣道:“你这忠仆,倒还知道回来。”
荣明脸色一变,便要跪下请罪,却被伯宣一把拉住,道:“昨日我已问了明白,也敲打了他,多谢母妃费心。”
“这样啊,”皇贵妃欣慰地笑笑,“可算是长大了。”
却又一眼瞥见荣明手中的点心盒子,不由笑道:“你这回又带了什么宝贝来?”
伯宣笑道:“也不是什么宝贝,孩儿的厨子新做了夏露秋菊糕,孩儿便带来与母妃一起享用。”
皇贵妃笑道:”看样子是还没吃饭罢,难为你了。正好我也没吃,那便一道准备了罢。”
说着,便向一旁一个年长的宫女道:“红鸢,你去厨房说声。”
“是。”那宫女应者,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皇贵妃梳好了头,便站了起来,转头笑盈盈地看着伯宣,却意外发现伯宣的头发凌乱蓬松,竟像是没打理过一般,皇贵妃的眼神瞬间便冷了下来,看向伯宣身后的荣明。
荣明只觉脊背一凉,却也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你这仆人如今人是回来了,可我看着记性,倒是没有回来,竟也舍得让你顶着这样的头发出门?”皇贵妃脸上笑意犹存,只是一双眸子却如腊月寒风般凌厉。
伯宣哈哈一笑,道:“母妃休要怪罪,是我不让他梳的。”
“哦?”皇贵妃这才松弛了些,看向伯宣。
“一会儿我要去见父皇,奴才的手艺我不放心,所以特意留着来请母妃替我梳。”
“呵,你这孩子,总是要给我找些没来由的事做。”皇贵妃虽是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溢满了温柔的笑意,“罢了罢了,谁教我是你母亲呢,用了早膳,我便来替你梳头。”
“谢母妃。”伯宣俏皮一笑,神情仿佛得了糖果的孩子。
皇贵妃笑了笑,道:“那你现在,是不是该说说你为何事去见你父皇,我可不信我的宣儿只是为了让我梳个头便跑到我这里来。”
伯宣被戳开了心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便拱手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妃。”
皇贵妃笑着戳了戳他的脑门,道:“你那些小把戏,我哪里能看不出来?”
伯宣笑道:“”知我者,莫若母亲也。”就是不往下说。
皇贵妃抿嘴看他,却也不催促,只道:“今日你这样早过来,想是饿坏了罢,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便是。”
说着便转头去吩咐一旁的宫女道:“叫厨房里把早膳端上来罢。”
“是。”宫女应着,便退了下去。
顷刻,那宫女便领了几个端着鎏金托盘的宫女进来,指挥着几人将羹汤点心在桌上摆开铺齐,便垂首退到了一遍,静静立着。
皇贵妃见了,便道:“你们也辛苦了,今日便不必在这候着了,下去休息罢。”
“谢娘娘。”宫女们齐声应着,便悄然退了下去。
皇贵妃又转头对着身旁年长的宫女道:“锦屏,你去外间看着,休要叫外人来打扰我们募资二人。我与宣儿许久未见,今日要好好说说话。”
“喏。”那唤作锦屏的宫女应着,便也退了下去。
荣明何等乖觉,见机便道:“奴才也随锦屏姑姑去外头看着。”
“嗯。”皇贵妃淡淡地应了声。
荣明便也退了下去,一时殿中便只剩下了皇贵妃和伯宣母子二人。
皇贵妃笑着拉了伯宣的手,到桌前坐下,道:“你有什么事,这会子可以说了罢。”
伯宣乖顺地在皇贵妃身边坐下,应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昨日荣明自锦州回来,捎来了八弟给我的一封信。”
“哦?”皇贵妃一头替伯宣盛了一晚燕窝丹参羹放在他的面前,一头问道,“他倒怎么想起给你写信了?”
“是的,”伯宣拿了汤匙随意地搅动着瓷碗里丹参羹,慢斯条理道,“信上说,他在锦州破获了一桩案子,想要请我代他将案卷呈交给父皇。”
“是什么案子,竟然要惊动皇上?”皇贵妃的汤匙轻轻碰在碗壁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这案子小则小,大则大,还请母妃容孩儿细禀。”伯宣将一勺丹参羹送到嘴边轻轻吮了一口,许是觉得味道不错,竟就端起整只碗往嘴里倒去。
“哎,你慢些,小心烫着了。”皇贵妃方要去拦,却见伯宣已将手中的青瓷碗放了下来,碗中一干二净,不剩半点食物的残迹。
皇贵妃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你这孩子,怎的这样吃法,若教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这当母亲的没教好你呢!”
“若不是母妃这里的东西好吃,儿臣也不至于失了礼仪。”伯宣笑着答道。
皇贵妃心里听着舒坦,却只是嗔道:“你这孩子惯会油嘴滑舌的,越发说不过你。你既是爱吃,我便再教宫人多拿些上来与你。”
皇贵妃说着便要叫外头的宫人,伯宣赶忙抬手拦道:“母妃且慢。儿臣一会儿还要去给父皇请安,只怕是无福消受这丹参羹了。母妃只管教宫人备着,儿臣下回再来取可好?”
皇贵妃听得,也觉有理,便道“也罢,今日却不是时候,他日再与你做便是。现下你便与我说说那桩案子便是。”
“喏。”伯宣答应着,便将前因后果与惠皇贵妃仔细说了一遍。
皇贵妃一头听着,一头将丹参羹有一下没一下地送入口中,待伯宣说完时,一碗丹参羹也已所剩无几。
皇贵妃放下瓷匙,取出一方绣金线丝绸的绢帕仔细地擦了擦嘴,道:“听这意思,便是荣明到锦州与阿贤细分利弊,最终消除了阿贤的疑虑,故而有了今日这信和这案卷?”
“嗯。”伯宣应着。
皇贵妃又垂眸仔细想了想,道,“倒也合情合理,那眼下,你是如何打算的呢?”
伯宣道:“儿臣琢磨着等父皇回御书房批奏折时去给父皇请安,并禀明此事。”
“不必。”皇贵妃轻轻吐出两个字。
“是为何故?”伯宣纳罕道。
“若是你现在去找皇上,他问起你今日如何不上学,你该如何应对?”
“儿臣……儿臣便说只因案情重大,儿臣一收到八弟的来信,顾不得上学,便来向父皇报告。”
皇贵妃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倒看得伯宣脊背发麻,“母妃为何这样看着儿臣?”
“你把你父皇当什么人了?你父皇治国理事,见过多少人了?你这样匆匆赶过去,他能看不出你表面上汇报案情,实则是为讨赏邀功么?”
“儿臣……”经皇贵妃这样一提点,伯宣才意识到了不对,一时哑口无言。
“依我看,眼下再过半个时辰,学堂的早课开始了,你不如回去收拾收拾,早些去上课,休要教他人看出异常。等下午下了课,你再去你父皇那不迟。”
“谢母妃提点。”伯宣应着,便站起身来,要往外走去。
“哎,走哪去?”皇贵妃赶忙一把拉住他。
“母妃不是叫我上课去么?”
“你的头发……”皇贵妃无奈地看着他。
“啊呀,竟是忘了这回事。”伯宣赶紧回身,坐到了皇贵妃的妆台前。
“我替你把短的编起来,然后整个儿用绫蓝布带扎上,你坐着别动……”皇贵妃一下一下地仔细梳理着伯宣的头发,小心得像对待稀世珍宝,伯宣舒适地坐在母妃的妆椅上,放松舒展着四肢,微微阖着眼睛,仿佛一个在母亲羽翼下的毫无心事的孩童。
皇贵妃用绫蓝布带将伯宣的头发仔细扎好,又打了个利落的凤尾结,才放下了手,端详着镜中的少年,“怎么样?”
伯宣看着镜中自己利落清爽的模样,笑道:“母妃的手艺,哪有差的呢?”
皇贵妃笑着戳了戳他的脑门,“就你嘴甜。”
伯宣撇了撇嘴,道“孩儿说的可是实话。”
皇贵妃双手轻轻搭在少年的双肩,慨叹道:“一眨眼,你已是近弱冠的少年了,可叹白驹过隙,岁月如流。”
伯宣听得母亲此言,一时恍惚,只是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轻轻问道:“母妃,几时了?”
皇贵妃抬眼瞥了一眼放在一旁雕花梨木几子上的漏刻,恋恋不舍地将双手从伯宣的肩上挪开,叹道:“寅时二刻了,你也该去早课了。”
伯宣缓缓从座位上起来,向皇贵妃拱手道:“母妃,儿臣告退了。”
“去吧。”皇贵妃摆了摆手,故作轻松地笑着。
伯宣转过身,叫了一声“荣明”,便见那穿着湖蓝色官袍的小厮应声而来,唤一声“殿下,”便乖顺地立在了伯宣身侧不到三步的地方。
“随我回去将书包课本取来,我们去学堂。”伯宣的声音沉稳而果决。
“喏。”荣明虽不明白殿下为何改了主意,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温驯地答应着。
伯宣再度回过身,向眼神从未离开过他的皇贵妃道:“母妃,儿臣告退了。”
荣明跟在身后,亦作礼道:“奴才告退。”
皇贵妃笑道:“去吧。”
主仆二人这才转过身向外走去,两个身影渐行渐远,慢慢地就在帷幔的拐角处消失不见。
皇贵妃望了一会儿帷幔,便唤道:“红鸢,锦屏。”
“奴婢在。”两个宫女应着,从帷幔外头盈盈走了进来。
“本宫有些日子没去和妃那儿了吧?今日难得有空,你们替我备上几件像样的东西,与我一道儿去看看她。”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