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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已接近尾声。吟游诗人按照传统站了起来,他的嘴巴边缘还带着油渍和肉屑,不慌不忙地撩起长袍的袖角擦了擦嘴,诗人咳嗽两声清清喉咙,然后尽可能张开嘴巴,发出啊啊哦哦的奇怪声音。客人们发出不耐烦的鼓噪声,有人拼命跺脚地板咚咚作响,也有人用勺子敲打着啤酒杯叮叮当当,只有在春之日的夜晚,这些在平时被认为极度无力的举动无人在意。
诗人从座位上抱起鲁特琴,他用长长的羽毛拂起一串清冽的音符。人们安静下来,水烟或者烟斗一个接一个地冒出烟圈,很快高挑的天花板被笼罩在烟雾之中,可以容纳二十个人同时进餐的长条餐桌上只剩下一些酱汁和骨头,甚至连蔬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人们推开杯碟,此刻无人在意桌布上的油污或者残渣,每个人都竖起耳朵,试图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歌声。
随着羽毛的根部第二次拂过琴弦,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是的,和传说还有故事当中的那些诗人们不同,现实中大部分吟游诗人几乎都是一些其貌不扬者,这意味着他们可能过度肥胖,举止粗俗,相貌平庸——猛然吸了一口气,这让人们几乎能数清他肋骨的数目,他维持这样的情况大约有两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吟游诗人尽可能地将声音从胸膛,从声带中挤了出来。鲁特琴的乐声欢快清越,而诗人的歌声与他的外貌毫不相同,那是醇厚的,让人沉醉的歌声。
“第一朵花开在冰雪的末尾,
北方之神催开它的花瓣;
第二朵花开在四季女神醒来的时分,
卡莎亚德拉亲自摘下它作为装饰;
第三朵花开时少女等待着心上人的礼物,
她的笑容比那花瓣更加娇嫩。
春之日的鲜花哟,
是热温尼尔的慷慨馈赠。
春之日的情人哟,
则让花朵感到嫉妒!”
他的手指灵活极了,在几个漂亮的轮指之后,诗人的歌声嘎然而止。他在听众的轰然叫好声中施施然地行了个礼,然后摘下头上装饰着染色鹅毛的便帽将它反放在桌面上。人们掏出铜子,甚至个别人往里丢进几枚迪尔森银币——几个喝得半醉的佣兵搂着穿被称为皮尔达(也就是露出大半个胸部不加裙撑长度只到小腿的裙子)的酒女,诗人因此而惊喜得甚至忘记按照传统向他们弯腰,而是直接喊道:“噢!愿阿利亚保佑您的长剑!”
一个佣兵醉醺醺地站起来,他咧开嘴笑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丢下迪尔森可不是为了听到这样软绵绵的玩意儿!”他的口音里带着浓厚的墨丘利斯的迹象,也就是说话的人更偏爱粗豪的表达方式,拒绝使用敬语和祈使句的意思:“唱点儿带劲儿的吧!诗人!”
“噢,那可得让我想想啦!”吟游诗人不慌不忙地拨动琴弦,然后他是不是嘟囔着摇摇头:“不是这个,不是这个,这个也不是——该死的也不是这个!”就在佣兵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诗人快活地叫了起来:“一个是这个!”他就像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棒酗儿那样撩开长袍的前襟跳上了靠背椅,“来吧!”他的长长地拨动琴弦,放开了嗓子:
“今天是骑士老爷的仆人,
明天换上自由城邦的外衫;
今天唱着卡拉夫军歌,
明天就得嘶吼西格玛!”
渐渐有佣兵加入了合唱,粗豪响亮的嗓门盖过了鲁特琴,他们唱得漫不经心,有些人拉长了调子,有些人的调子开始得太高结束得太低,总之,如果作为音乐欣赏,那它实在不能用几个来形容。
但夏仲注意到几乎是所有人都乐于投入到这个活动中去,甚至那些根本不会的人——他们只能跟着哼哼调子,不过在这个晚上,这些早已不是最重要的事儿。
“战斧劈开脑壳;
刀剑削掉骨肉,
长矛戳破肚皮。”
一个伤疤横贯面孔的男人跳了起来,他随手抓起已经空了的木盆倒扣过来,熟练地拍起了鼓点嘭嘭,有人用叉子敲击餐盘叮当作响,吟游诗人放下鲁特琴,从腰带上取下短笛,他眉飞色舞,撮起嘴唇吹起欢快清越的节奏——
“头盔装上淡啤酒,
裤裆里塞满金币,
昨天称兄道弟,
今天割下头颅,
嗨哟,佣兵从不能信赖!”
噢——甚至连沙弥扬人都加入了进来——她兴致盎然地小声哼哼,跟随鼓点的节奏拍手或者跺脚。夏仲不得不稍微提高了嗓门,否则他认为神经已经兴奋到开始燃烧的沙弥扬人听不见他说的半个单词:“我说!”法师几乎趴在沙弥扬的耳边,他恨不得能够像佣兵那样毫不费劲地嘶吼:“你还打算继续吗?
“为什么不!”贝纳德用更大的声音回答夏仲:“这是春之日!是可以肆意放纵的节日!四季女神不会因为你在今天唱了一首不合调子的歌就给你来上几场糟糕的天!”
“记得吗?我们还得讨论之后的行程!”
“别扫兴啊!米拉伊迪尔!”沙弥扬人眼睛晶亮,因为快乐的关系贝纳德脸颊泛红,额头汗津津地一片,“来吧来吧!加入进来吧!今天可是春之日,无论干什么都无人指责!你该试着做点凡人爱做的事儿啦!比如唱唱歌,”她冲夏仲眨眨眼睛,冷不防地推了法师一把,猝不及防的夏仲立刻来到了场地中央,人们立刻欢呼着将他包围起来,贝纳德的声音在人圈外响起:“跳跳舞!”
事实上,你只需要摆动手臂,提起脚尖然后又重重落下就够了,那些多余的动作毫无意义——你可不是呆在宫廷的宴会里,也不是呆在贵族的庭院里,你呆在一群汗流狭背的人群中,这里什么人都有——粗野的佣兵,阔绰的商人,谨小慎微的文吏,丰满的酒女;这里有半身人,波尔加斯人,还有沙弥扬人和疑似萨贝尔的异界来客。
他们通宵达旦,喝空了一桶又一桶的淡啤酒,烤肉和面包从不曾中断,人们又吃又喝,直到太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东边的天空,云彩中角马长大鼻孔喷着粗气,它们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将日神摩尔卡特的车架从他的宫殿之中拽出来。
这似乎是某种预告,代表着所有一切都恢复了平常——商人重新捂紧钱包,佣兵们恢复了平静,也许有人正搂着女人呼呼大睡,但更多的人已经开始工作。他们检查雇主的马匹和行李,替换掉那些精疲竭力的牲畜,只等着太阳的光芒落在钟塔的顶端,那时,钟塔就会叮当叮当想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仅仅是十来个卡比,但我的确昨天一整晚没能见到他。”夏仲的注意力停留在那卷打开的卷轴上,他心不在焉地建议道:“也许我们应该给他一些私人空间?”
“也许。”沙弥扬人将散落的羊皮卷用皮绳捆起来打包,她暂停了手里的工作,认真思考了一下接着说:“不过你说得对,大人,那小个子毕竟已经是个成年人——虽然没人看得出。”她将已经整理好的羊皮卷放进法师储物袋中,然后揉着肩膀说道:“我们需要去向旅馆老板打听一下吗?”
“现在看来,是的。”法师叹了口气,他颇有些不愉快地站起来,夏仲的脸色可真是说不上好。他银色的眼睛里可看不出什么好东西,就像他现在的脸色一样冷淡无情——就好像春之日的晚宴中那个在人群中笨拙地拍手跺脚的人不是他。法师的表情忽然变幻起来,他扭头朝沙弥扬人看过去:“说起来,他究竟去了哪儿?”
贝纳德呆呆地回望着幼星,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的,他们似乎都忘记了半身商人古德姆的存在,就好像春之日的歌声和淡啤酒里掺了崔亚斯的美酒——传说它由梦神亲手酿成,能让人忘记一切痛苦。
沙弥扬人霍地站起来,“我得去找他。”她斩钉截铁地说,“半身人的确拥有过分的好奇心,但是像这样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比如口信,字条和别人的转告一类的,他似乎从来没有。”
噢噢,夏仲烦躁地揉着眉心,他意识到,也许另一个麻烦正等在他前方不远处。
半身人醒来时,脑袋一阵昏沉。他使劲儿摇摇头,又拍拍脸颊,总算将那股奇怪的睡意驱逐开。商人环顾着这件简陋的房间——它有一个被木板封起来的窗户,阳光艰难地从那些缝隙和缺口处挤进来,轻薄的尘灰在珍贵的光线中上下翻滚,商人注意到这也许是一个仓库什么的,原因是因为古德姆发现了堆在一起的木箱里放满了裹着亚麻布片的陶罐之类的陶器。
那么他究竟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半身人有些迷糊,他还记得自己发现了一个藏在角落里的摊子,摊主是一个鬼鬼祟祟的瑟吉欧人——噢!一个在波尔加斯城里卖东西的瑟吉欧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售卖的全是上乘的晶石——古德姆认为自己完全有理由可以大赚一票,甚至连春之日都无法再吸引他。瑟吉欧人告诉他还有更多的晶石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在到达这里,对,商人已经想起来了,他跟着瑟吉欧人来到了这里,然后似乎就被人敲了一闷棍或者是其他什么的——
总之,现在他已经被彻底困住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起码他没丢掉任何肢体或者器官。古德姆耸耸肩,这个乐观过头的半身人可不认为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当然,他被陌生人关在一个起码古德姆不知晓的地方,也许是有那么点危险,半身人想了想,觉得也许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样离开这个鬼地方。
古德姆往怀里摸了摸,很好,他最重要的财产都还在,包括今天刚买的晶石——商人的心掉回了原地,在那之前他甚至以为心脏会从喉咙蹦出来。对于半身人古德姆来说,这些闪闪发光的小石头甚至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我怎么怎么出去呢?”半身人咕哝了一句,他已经仔仔细细地观察过整个房间——只有一个钉了木板的窗户,毫无疑问,门从外面被死死锁上,总而言之,除了变形术什么的,半身人别想靠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他叹了口气,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现在就得指望伟大的奥玛斯没有遗忘我。”商人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祈祷——他对自己在法师心里的地位真是不太乐观——“不不不,我应该给奥玛斯更大的信心。”
正当半身人在不知名的牢笼里长吁短叹时,法师和沙弥扬人已经行动了起来,他们来到旧街,法师果然像贝纳德所说那样对这里有了相当大的兴趣——“我一定得在这里好好逛逛!”夏仲的眼睛几乎无法从那些看似平凡无奇的小石头上挪开,他差点就忘记了自己到这儿来的目的——从侧面反映出商人对法师的顾虑果然是有道理的。
“好啦!”沙弥扬人宽容地看着夏仲——她带着无奈的笑容,就像长姐看着一个任性却被人宠爱的弟弟——“现在我们得先把那可怜的家伙找出来——不然也许再过点时间,我们就得到城外的公共墓地才能找到他的残骸啦!”
法师卷起嘴唇,他挑了挑眉,“但是我们真的能找到他吗?这里——”他指了指川流不息的人群,现在他们站在稍高一些的台阶上,“所有有用的痕迹都几乎消失了。”
“不过我们知道那小个子的喜好和习惯,也知道在波尔加斯,一个半身人可不怎么常见。”沙弥扬人笃定地说,她打量着两边的摊贩,尤其是那些或者耀眼或者灰暗的小石头,“我想,一定会有人记得这个特别的半身人。”
“是哦——”夏仲耸耸肩,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人群上梭巡:“像他那样贪财,吝啬,擅长从别人兜里掏出金币的半身人——噢,哪怕他是个半身人,也实在太不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