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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地面上去。
这真是个诱人的提议。在被迫进入一场危险的地下之旅——包括旅人和他们的俘虏——的四个人中,也许只有热衷于探寻那些散落在历史缝隙,被人们情愿或不情愿遗忘的片段的法师才会感谢亚当弥多克的安排,但即使如此,那位忠诚的以至于过分固执的护卫也会严厉地制止他的行动,很显然,现在夏仲更需要铺着羊毛细绒毯和因为饱受阳光洗礼所以蓬松柔软的被子,意思是,一张舒适的床。
沙弥扬人几乎是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同意了半身人的意见。她担忧的视线停留在法师苍白的脸色,最后落到古德姆圆胖的,带着谄媚微笑的脸上。“不得不说,”贝纳德声音平淡,“我同意半身人的意见。”护卫加重语气,其中忧虑的影子随着每一个音节而不断扩大,“在过去的岁月中,我来过冷风城许多次,但从未听说过这里有——”女战士将某个不雅的字眼及时吞咽下去,“这些。”
这些——她用充满负面意味的语气言简意赅地将恐怖的变异特马卡尔巨蛇,恶心的梅尔斯甲虫和一个从未出现在文献记载中的遗迹概括起来。
比利——前恶棍与旅人的俘虏——迫不及待地,在沙弥扬人的声音刚刚落下时开口,毫不理会其实并没有人需要他的意见的现实:“我们早就该走啦!说实在的,”他转向半身人,以一种滑稽的正义神色义正辞严地指责他:“如果半身人能管住他的贪心,或许我们现在还能在酒馆里痛快地喝上一杯!”
古德姆不可思议地发出一声惊讶的“哈”:“父神呐!听听!听听呐!这邪恶的家伙都在胡说些什么!他甚至打算将过错都推给善良的,软弱的半身人!”商人圆胖的脸上挤出浮夸的愤慨,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冲上去,狠狠打倒这个可恶的,可恨的,该被挂上叹息之墙的恶棍——但是他仍旧坐在魔法的篝火前,甚至将叉开的两条腿蜷缩起来,将自己紧紧地抱成一团。
半身商人和前恶棍无聊并且聒噪的吵嚷打破了地底洞穴的平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贝纳德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干脆利落地让两个人闭嘴。她伸出双手插进法师的腋下,轻松地像提起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那样,帮助夏仲稍微坐起来一点,然后担忧地看着他仍旧谈不上健康的脸色。沙弥扬人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她张了张嘴,在句子的第一个单词被挤出声带之前又将它强硬地咽了回去——根据传统,沙弥扬人是星见的护卫,眼睛,双脚,但却永远不是他的心脏和大脑。
放任身体倚靠在石壁上,感受着水汽逐渐浸润布料,法师半阖着眼睛,轻缓地吐出一口气,“别担心,贝纳德。”他用低低的气音说:“看这些根须,贝纳德。这里离地表并不远,而我估计安德拉斯草的主人已经得知他珍贵的货物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劫匪洗劫一空,粗心的看守者不见踪影的消息。听说维弗里并不够宽容,或许追捕者已经能够闻到我们的味道。”
“我希望如此。”沙弥扬人低声回答:“无论在哪里,七叶法师都不是能让人轻视的存在。如果那位先生并不打算与法师协会和某座大法师塔为敌,”她意有所指地继续说:“那我们就能舒舒服服地离开这座城市。”
半身商人和前恶棍的争吵声越来越低,洞穴中渐渐只剩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滴水声,以及人们或轻或重的呼吸。古德姆的喉头艰难地动了一下,鲜明到几乎刺耳的吞咽声险些吓到他自己。商人的目光极快地从黑暗幽深的洞穴顶部掠过,他紧张地抓紧膝盖,含混地咕哝:“这儿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萨苏斯在上,我是说,这也实在是安静地过了头!”
前恶棍的面颊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他难得主动地选择附和商人:“的确如此。”他打了个哆嗦,“每个居住在冷风城的人都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小心那些连风都不去的地方。’”比利小心地往沙弥扬人的方向挪了挪屁股,尽量坐得离女战士更近一些,他朝篝火伸出手,看着火焰怔怔咕哝:“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了。”
对于被迫离开地面的四个人来说,这趟意外的地底之旅并不让人感到愉快——或许你会说法师并非如此,但哪怕是历史疯狂的迷恋者,夏仲也希望能在更好一点的时机,比如手里有张地图什么的,前往失落的秘境探险,而非现在这样处处被动的局面。
“在崩塌发生前,”没让沉默蔓延太久时间,法师慢吞吞地开口,他裹紧长袍,在另外三个人看过来的视线里继续说:“虽然不太确定,但我的确看到遗址里有一条小道。”他伸出细瘦的手指,金色的线条出现在他的指端,勾勒出一副简略的地图:“这是我们之前走过的地方——”夏仲的手指在勾画出某几条直线和曲线之后画了一个叉:“而这里是我们遭遇特马卡尔巨蛇的的地方。”
这张简单的地图向不请自来的客人揭示了他们并没有深入地底太多的事实。
“咳咳,”在沙弥扬人担忧的视线中,夏仲再度开口,疲惫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嘶哑,“感谢赛普西雅,那条恶心的巨蛇虽然让我们吃够了苦头,但它的存在也并非没有好处。”法师喘了口气,然后哪怕是前恶棍也很难不从他的声音听出某种喜悦来:“糜烂蘑菇生长在特马卡尔巨蛇附近,有趣的是,它只长在北方。”
半身人哆嗦了一下,然后以完全不符合他种族的迅捷跳了起来,商人眼睛发亮,脸颊发红,哪怕是诺姆得雅的信徒也不会比现在的他更为卑谦和虔诚。“萨苏斯啊!”他喊叫了起来,幸好商人的脑子里虽然理智仅剩无几,但的确足够让他冷静下来。古德姆狠狠地吐出一口气,“所以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了?”他充满期待地望着法师。
但半身商人的期待注定得要落空。法师平静地,过分平静以至于冷淡地开口:“不能。”他干脆利落地说:“还不能。”无视喜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的古德姆——或许还要包括前恶棍——“根据糜烂蘑菇的位置,我们现在大约在之前的东南方向,再看看这些,”他示意同伴注意那些盘踞洞穴顶端的树根,“这里距离地面不远,但哪怕如此,空间法术依旧没有反应。”
就算其他三个人并非法师,也知道夏仲的话意味着什么:危险并非远离。
“我们无从得知空间锁的范围。”在一片沉默中,沙弥扬人沉静地开口,“但大人,回到地面并非只有这一个方法。”
“我们得回到遗迹中去。”古德姆抽抽鼻子,他可失望得紧,但依旧打起精神——半身人抽抽鼻子,他有些不安,当然,这能够理解:“那地方,”商人悄悄瞥了一眼依旧靠在石壁上的法师,然后唯恐对方发现似的迅速把脑袋转回来,他有些心不在焉,在喉咙间低声咕哝:“说真的,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地方。”
沙弥扬人将烤得温热的毛毯搭在法师的膝盖上,做完这一切之后回头公正地提醒他:“我以为你非常喜欢遗迹。”女战士眨巴眨巴眼睛,“考虑到你袋子里的,”她暂停了一下,寻找合适的形容词,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开口:“战利品。”
接下来贝纳德冲着满脸幸灾乐祸的前恶棍与他们的俘虏说:“还有你。”
前恶棍瑟缩了一下,尽管看上去就好像抗议就要从喉咙里喷涌而出,但他死死地咬住嘴唇,没让任何一个单词从嘴里蹦出来。
法师无视了这超稽的插曲,他半阖眼皮,似睡非睡,脸色苍白,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投身至崔亚斯的宴会上,但很快其他人就意识到这不过是某种错觉——夏仲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将同伴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继续在那张虚空中的地图上勾画:“接下来我们大约走了三十卡尔,谈不上太长的时间,考虑到地形曲折崎岖,或许遗迹距离巨蛇的位置并不太远。”
“沿着原路返回是个坏主意。”沙弥扬人将注意力集中过来,两道浓黑的眉毛纠结起来,她深吸口气,说:“说真的,今天发生的一切——恶棍的追捕,巨蛇,恶心的变异甲虫——现在还有一个深藏地底无人知晓的遗迹,亚当啊,真是好极了!”
某个意义上的罪魁祸首,半身商人悄悄地,自以为隐蔽地偷偷咽了一下唾沫。
最后,按照法师的提议——或者也能称之为决定——他们将离开这个临时庇护所,重新回到地底遗迹,毕竟,在黝黑深沉的陌生地底,哪怕是遗迹中已经沉寂无数岁月的道路,也好过漫无方向地在黑暗中乱窜。
正当夏仲一行人伴随着半身人磕磕绊绊的牢骚(就连沙弥扬人也无法让他闭嘴)声艰难地按照法师记忆中的路线向着遗址前进时,同在地底的另外一队人马正竭力摆脱恐怖的特马卡尔巨蛇,仓皇逃命。
顾问法师艾伦尼尔自问尽忠职守,统领大半个冷风城黑暗世界的弗里视他为最重要的心腹之一,他几乎知道这位先生所有的秘密,从合法的到不合法的,从不值一提的传言到至关重要的秘闻,艾伦尼尔是维弗里思考的大脑,又是行动的手足。
作为传说中的生物,人们已经很难发现一条特马卡尔巨蛇。意思是不论在高深的峡谷,幽黑的山林,还是在热闹的城镇,满地泥泞的乡村,巨蛇都已经彻底消失了踪迹,甚至在它们的原生地,尤米扬大陆最南端的蟾蜍沼泽都无法再找到它们的影子。
但它现在的确出现在了冷风城幽深黑暗的地底,无人知晓它何时到来,如何到来。或许这些疑问在日后会成为某些人改变局势的武器,但现在——浑身沙石的顾问法师狼狈地就地一滚,躲过巨蛇的致命毒牙,他半是恐惧,半是愤怒地咆哮:“那些该下地狱的混蛋!”
来不及喘气,“石墙术!”艾伦尼尔大吼道,一道高达十安卡尺的石墙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勉强来得及挡住巨蛇前进的路线,狂躁的怪物在石墙后发出怪异的“嘶嘶”声,蛇类特有的恶臭很快弥漫了整个空间,但墙面上很快出现缝隙,细碎的沙石沿着墙皮簌簌下落,顾问法师不安地低声诅咒:“该死的蛆虫!”
大部分城卫军在见到巨蛇的第一时间就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如前所述,他们是粗鲁的山民,卑懦的农夫,唯独不是合格的战士。他们在发出刺耳的恐惧喊叫之后——顾问法师必须得感谢他们吸引了巨蛇的注意力——跌跌撞撞地向着来路拼命奔逃,唯恐成为最后一个。
巨蛇很快咬死了落在末尾的城卫军。巨大的獠牙毫不费劲地穿透劣质的铠甲与其下单薄的胸膛,脸上还留有绒毛的年轻人双腿抽搐两下,艾伦尼尔看见光亮一下从他的眼睛里消失,顾问法师来不及为死者叹息,他没有浪费移动卷轴或者徒劳地施展空间法术——这儿的空间锁哪怕不是他布下的,也和艾伦尼尔大有关系。
这条特马卡尔巨蛇并非蟾蜍沼泽中那些阴冷危险至极的爬行动物。它出生在人类世界,几乎已经习惯被豢养及驱使——后者现在还不太多,但的确存在——饲养者用暴力强迫巨蛇服从,而据顾问法师所知,在这一点上,巨蛇的表现并不太差。
顾问法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他处境危险,但绝非毫无希望。短暂的思考之后,艾伦尼尔决定用一个连环闪电来让这条蠢笨的巨蛇长长记性,然后长达三卡尔的法术时间能为他提供足够的逃生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