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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吾弟子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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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与闪电藏污纳垢般地挤在天际,将此间堵得无比压抑。

而那洪势的大雨一直持续到了天亮,才有收势之意。

连夜的雨水冲刷了一地的狼藉,营地恢复如常。

所有人都对昨晚的事讳莫如深,只余眼神中交换着对此的裁断。

温怜乘马赶来时,众人正将昨夜斩杀的狼拨了皮。

而看见他的样子,似乎是淋了一夜的雨衣襟尚见水渍。

一到营中,温怜见众人怔忪的表情,不予多问,直接冲向扶嬴的营帐。

“嬴儿!昨夜外面下雨了,你可……”

他在看清案后那个阴恻的身影后,愣在当场。

虽说他不是未瞧见过她落魄失意的模样,但此刻她眼里却是万念具殒,这一幕令他诚惧。

而素来端庄得体的一个人,竟然也破天荒地没有束发换衣。

乌发垂肩,表情也是十足的茫然。

“温怜?”

她似好久才发现他的存在,堪堪地将头抬了起来。

一双眼朦胧的像拢在白霜里的花蕾,失去了剔透的光泽,一触即溃。

此般看得他心中疼惜不已。

“嬴儿,昨夜忽来了雷雨,你可还好?”

她仍是茫茫然地偏了偏头,蓦地脸上一阵痛苦。

“昨夜我,我好像,好像做了……做了……”

越说,她的神情便越是痛苦不堪。

温怜忙过来将她安抚地虚抱在怀中。

“没事的,不怪嬴儿,不怪你。”

“我好像,伤了谁……”

“不要再想了,真的,没事了。”

她全身都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

猝而一片温热从她贴在脸上的指间溢了出来。

他的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却在她背上碰到消瘦的骨节。

“嬴儿,你可是哭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对不起,我已经努力克制,可我,对不起。”

“没关系,没人会怪你,别难过。”

谁又会去怪一个,因为在雷雨夜痛失亲人而落下心病的可怜人呢。

她亦是歉疚地呢喃着

“不该……不该是那样的……”

这是温怜第二次亲眼见她哭。

以往的七月,也是她的劫难。

就是这样一个雷雨缠绵的时节,短短几日内人生似与她开了天大的玩笑,狠心地将她从云端亲手打入了地狱。

先是将她抚养长大的父亲撒手人寰。

接着便是她疼爱的弟弟,子熙殒命。

早年桓温还在忙于四处征战之时,家中便都是由她稚嫩的肩膀撑起来的。

子熙小她几岁,从小她就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爱护有加。

温怜亲眼目睹过她可以衣不解带地在子熙的病榻前守上几日几夜。

哪怕是她刚刚忙完族中琐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

子熙原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他本应在父母不在时担下家中的所有重任。

可无奈他先天羸弱病体,实在难挡那如洪水猛兽的外族侵讨。

扶嬴也从不勉强他,而且还总是将他和轻荬得十分周全。

她便以女儿身到处抛头露面,露尽所有锋芒,将一切的矛头都引到自己身上。

多少年如一日般,也不见她有过彷徨落泪的时刻。

可当子熙在回荆州的船上逝去的那一刻,在她的眼里,他看到了一丝惊慌和惘然。

恍惚间,他才想起这个眼前这个万难皆可化解的人,也不过是个年纪青葱的少女而已。

她不敢在家仆和轻荨面前失态,便一个人躲去了船舱外。

青灰的天街在眼前展开,她单薄的身子任风吹雨打,却始终没有一瞬的折屈。

雷电交加中,他望着她的背影。

他知道,她是在偷偷地哭。

他见惯了那人八面俱圆的模样,好像在她面前永远没有攻不克的难关。

可就是这样一强势的人,也会有如此孤零的一面。

她也会流泪,只是局势使然。

让她不得不在桓氏土崩瓦解时也要挺直脊梁,却在生死际会的这一刻,自然流露出最脆弱不堪的一面。

那时他很想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告诉她以后无论多少磨难他都会陪在她身边。

告诉她其实大可以将心里的苦难同他排解,不必非得自己硬抗。

可是他的懦弱,就只允许他默默看着,又暗自撕心裂肺地疼。

最终他自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而她哭过了,将自己关了几日,再出现在人前时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桓扶嬴。

她的心若磐石,继续从容应对着如同恶犬般扑上来的口诛笔伐与众家虎视眈眈的目光。

那些贪婪的魔掌,隐藏在虚伪的皮相下,伺机想要攫雀家所剩无几的光芒。

可,根本没有什么能打败她岿然稳固的心。

就是这样一个坚韧的她,又怎么再让他汗颜地去说出“你还有我,你可以依靠我”这样的话。

相比之下,他的软弱实在相形见绌。

也是从那天起,一个只懂宫商的乐师,决定要开始执剑。

等到他真正变强的那一天,再去对她许下依托的誓言也不迟。

“嬴儿,别哭,你还有我啊。”

她听见了他的话,慢慢地哭泣止住,眼里却仍是痛苦。

似乎是稳定了情绪,她支起来上身,一张脸上尽是狼狈。

“我,没事……”

也是后来,温怜才发现她的坚强并不是完美到无懈可击。

每年七月,子熙去了的这段时间。

只要雷声不止,雨泄不辍,她便如着了魔一般完全变了模样。

此时的她整个人精神紧绷,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敏感生疑。

只要一丁点的不顺意,她便会不受控制地中伤身边的人,甚至是伤害到自己。

白日里她做着自己的事,不被心病所扰便也令人安心一些。

但一到了夜幕降临,万籁归寂,才是对她折磨的开始。

每每众人撬开她的门,见到她将自己伤得鲜血淋淋,不死不活地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就会不禁心有余悸。

就算是再对这种摧心剖肝的苦楚不能感同身受,他也是心如刀锉般地难受。

如此若再晚一步,他是不是,就真的会永远失去她了。

而每年的这时,她都会将自己折磨得如被抽筋拔骨,枯槁不堪。

可这段时间一过去,她又如往常无二,又从不许旁人再提起。

旁人都以为她心里早已习以为常,但却只有他曾看见,她是多么刻意地想要掩盖那些怵目的疤痕。

但哪怕是将自己伤得奄奄一息,他也不见她哭过一次,那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嬴儿,跟我回家吧?”

有什么能比家里的温存更能给一个孤苦伶仃的灵魂慰藉呢。

但她却摇了摇头。

“我还不能走……”

她答应过一个人,要守在这样。

他脸色慢慢变白,胸中醋海翻波。

“昨夜的事,难道你还不肯死心吗?”

昨夜的事,她的眼睫微颤。

“我不是……因为这个”

“嬴儿,你从来不会说谎。”

阖上眼,她的确做得很糟。

“谢沉檠一直护着那个罪魁祸首,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他也是怒气上涌,而红了眼。

她脸上再一次出现了难过的褶皱。

这些问题,她又何曾不是在心底问过自己数百遍。

可万一,他是有苦衷的呢?

万一,他也只是护弟心切呢?

万一,他是怕她受伤害呢?

有那么多的万一……

他知此刻不应该再刺激她,便缓和了语气。

“算了,嬴儿,不要想了,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不会离开的。”

她未答,似又陷入了无底的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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