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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诗梦拂袖示意女子请坐,他自己也坐在石凳上,右手掌轻轻抚在琴身上,大拇指轻挑,长琴发出清越的琴声,听到久违的声音,他面上挂上笑意。他细细的抚摸长琴,嗓音有细微的颤抖,“吾之春水,数年不见,你可还好?”
半晌,他才收回手,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春水脸上含着笑,眼中却噙满泪水。她水袖往桌面上一挥,桌上赫然出现一把和那春水琴一模一样的长琴。她看着儒诗梦,开口说道:“还请先生原谅,春水并非有意盗琴,只是太过想念先生。等先生去了王城洛邑,恐怕此生再难见到先生。”说到最后,悲不自抑,终于啜泣出声。
儒诗梦又长长叹息一声,俊朗的脸上也是难掩悲容。他沉声说道:“春水,你又何必如此。”顿了顿索性继续道:“你是琴灵,你我之间,仙、人有别,吾就算长寿,也不过百岁到头。可之后的漫长岁月,独自留下的你,又该如何呢?你跟在我身边十数年,也当知道,吾此生唯愿卫国安定,卫国百姓安宁,再无心其他。儿女情长之于吾,就如同这春水琴一般,得之锦上添花,失之虽有遗憾,却并无不可。”他叹息一声,道:“春水,你该寻一位与你一般,仙龄长寿的知音男子,就好比去春秋园盗琴的那位。”
春水听到这里,猛然抬头,她已然哭红双眼。她急声道:“先生别误会,他只是——”
儒诗梦抬手打断秋水要说的话,他直视着春水,认真的道:“春水,你视我为知音,殊不知我对你也是如此。”他掩在广袖里的手掌,紧紧握成拳。他努力维持平静,道:“吾年轻时,志在乐山乐水,手中有琴就无妨腹中饥饱。待颍川水患,看着乡亲父老流离失所,原本那般繁华的颍川郡,一夕间变得犹如人间地狱。吾琴音再好,能引来莺鹊玄鹤,却难引这颖水回流。吾当日就想,若能让百姓安居,吾就是弃了手中长琴又如何?”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苦笑连连,“那年的春秋盛会上,吾托好友进言将王上引来颍川,借着一曲‘清商’引得王上与吾论政,终于做了这颍川郡守。历经数年颍川才慢慢恢复到水患前的模样,又经数年,才有了今日的颍川。”他的脸上又露出欣慰、舒畅的神色,停顿数息他继续道:“我在紫云山建玉台琴阁,把你放在这里,数年未见,虽遗憾,却无悔。”
春水早已枕着双臂趴伏在石桌上,肩膀抖动,啜泣不已。
儒诗梦伸出手臂,想抚一下春水,半途中又收回去。他轻轻的道:“想必老天见我爱琴,才让你出现。吾儒诗梦何德何能能引仙人眷顾?等垂垂老矣,与徒子徒孙吹嘘起来,也是一桩得意事。”语气中不无自嘲之意。
春水抬起头,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泪水,听完儒诗梦的话也不由笑开来。虽只有一瞬,却如暖阳初绽,美丽的不可方物。
春水,确实名如其人。
儒诗梦看春水情绪平复了些,面上也不由疏朗起来。他轻抚过春水琴,琴声潺潺如春水,曲调清越疏阔,宁静悠远。此去长路漫漫,再回乡已不知几时?佳人明媚多情,吾却只能狠心辜负。天上地下,亦或这人世间,最是难得有情人。真的是只有遗憾吗?真的无悔吗?罢了,罢了,既然情深难负,那吾便以一世孑然偿还。
一曲终了,琉璃已经泪流满面。儒先生是懂琴之人。有情之人难得,更难得的是有情人常在。
玄麒探手到琉璃脸上,收回手就看到指间挂着的眼泪,竟有些烫手。他大拇指和食指轻捻,泪水烟消云散。他看向儒诗梦,脸上神情明显不悦。既然有情,何必假意推拒?仙、人有别又如何?只管开心快意就好了。死后黄土一抔,谁管你谁是谁非?
琉璃见状,伸出手指到玄麒腰间,狠狠一拧。这个冷血的魔头,能懂什么情真意切?
玄麒夸张的深吸一口气,惹的琉璃赶忙松开,垂下头低声偷笑。玄麒莞尔。
另一边的百里红枫已经感动的哭红双眼,百里溪脸上也是一副叹息遗憾的神情。
春水双目泪流不止,面上却慢慢露出笑容。美人的美,让这暗淡的天色都增添了光彩。
她双目含情,盈盈的望向儒诗梦,轻声问道:“先生此去定会一展抱负,春水只担心先生身体,先前君子山一行让先生落下病根,医师说不好好将养,恐怕会伤了寿数。先生——”
儒诗梦今日解了心结,神色间越见疏阔。他轻笑着打断秋水,言道:“无妨,何时生何日死,都是天命。吾只愿有生之年能多为卫国百姓做一些事,如此,余愿已足。”
春水见劝不动,只得作罢。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儒诗梦告辞离去,走的时候带走了那把仿制的春水琴。他一个人,抱着一把琴,提着一盏灯笼,慢慢往山下走去。春水站在汉白玉栏杆旁,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
一阵风吹过,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她身旁。男子一脸阴鹜,哑声说道:“别看了,人已经走远了。”见春水不语,他继续道:“既然想见他,干嘛不直接去春秋园?我把他引来了,你没说几句话你就又让他这么走了。既然不舍得,干嘛不留下他?就关在这琴阁,让他日日陪着你,不好吗?”
春水站着一动不动,嘴唇翕动,道:“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何必?我敬仰先生有如高山,又怎能因一己私情而折了他的羽翼?儒先生是属于卫国百姓的,属于秋水的先生已经葬身在了君子山。”她说完就回了琴阁,琴阁的门又重新挂上那把门锁。随之一起不见的,还有石桌上真正的那把春水琴。
黑衣男子盯着紧锁的琴阁半晌,嘶哑的嗓音低低的在风中响起,他道:“既然你如此担心那儒诗梦的身体,那我就去仙草来治好他,如此,你就能安心了吧!”
说罢,人就往山下飞去。
琉璃长长叹息一声,这人与人之间的情谊,还真是难以说清楚,到底是谁亏欠了谁?
玄麒看向琉璃,对她的叹息颇有些嗤笑不已,琉璃瞪了他一眼,心里恨恨道:这个冷血魔头,谁要是喜欢上他才是真的倒了血霉!
二人回到客栈,又过了半晌百里溪兄妹二人才回来。
琉璃平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她翻来倒去半宿,才渐渐睡去。
玄麒向琉璃的房间方向翻了一个白眼,哼!白痴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