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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人们再度回忆起大郑朝的最后一个冬季,依旧觉得惨烈无比。
连下了十天十夜的大雪都无法掩盖长安城里的血海尸山,禁卫军、城防军、地方军……还有那些不知来自何处的莫名队伍,厮杀之声伴随着问天鼓的敲击声响遍了整座长安城,传到了这片天地的每个角落。
一开始,江南五郡的城防军接到调令秘密西行救驾的动作并没有引起长安禁卫军的注意。虽然按理说同帝目前人在江南,长安的军队应对江南动向多有注意,可是因着同帝想要微服私访,还自作自受地向民众隐瞒了自己的踪迹钓鱼,所以军中虽然有些将士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对此有所猜测,但是谁也不敢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也就没有人额外留意江南的动向。
再加上在各郡城防军中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有心掩盖,这一惊天行军居然直到兵临城下才被长安的禁卫军悉知。
毫无防备的禁卫军被比自己多上一倍的各郡城防军打得措手不及,皇城之下的一连串伸冤质问更是让有幸生还的士兵心神动摇,再也提不起丝毫的反抗情绪。哪怕数月之后,同帝在仅剩的一支暗卫队伍的保护下匆忙回到长安,形势却再也无法逆转。大郑这个仅存了七十四年的朝代就如同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只扑腾了几个瞬间,便永恒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后世史学家对这一次的朝代更迭争论纷纷,有人说郑朝的短命源起于前后两位帝王草木皆兵的疑心,有人说郑元帝在建国之初就不应该给与异姓兄弟如此大的权势,以致后代不得不花费无数心力进行内斗,最后高压之下自取灭亡,也有人认为阡家本就心存反骨,只可惜业帝同帝虽有心打压,却仍无力回天……
历史真相究竟如何,后人已经无法知晓,但后代史学家通过对历史资料的反复研读,却无一例外地赞同,影响这次政变结局最直接的因素,就是这一年初冬发生在景南山上一串不为外人所知,却足足困住同帝长达三个月的变故,史称——景南山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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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被困皇城,千里求援江南将士西行救驾!”
江南五郡的城防军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有人在跟他们开玩笑——皇帝若是被困在皇城他们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接到?就算长安城真的出了什么变故,第一个接到救援命令的也应该是秦州的城防军才对,哪里会轮到与长安相隔万里之遥的江南五郡?
再说了,据一直流传在江南民众口中的小道消息透露,同帝这几个月好像都在江南游玩吧?九月份初的时候不是还传闻他在武林大会期间受到了几次刺杀?就是前几天军中还有小道消息说前段时间景南山封山,就是因为同帝过去游玩了……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又……又跑回长安去了?难道同帝陛下还有分身不成?
“南行只是障眼法,皇帝陛下根本从来没来过江南!叛臣只是想以此来掩盖陛下被软禁的事实!”
众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一脸尘色的传令人,脑子里疑惑太多,竟然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直到这个传令人从怀中掏出一块虎型的兵符,众人才一个个张大嘴巴猛的站起身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个人说的,难道是真的?
元殊心中嗤笑一声,将手中的兵符高高举起,扬声道:“这两个月我历经千辛万苦,躲过无数追杀才逃到江南,就是为了传达这一条密令——传江南五郡城防军队即刻秘密西行,前往长安攻城救驾!”
兵符自然是真的,在城防将领集体确认了真伪之后,立刻就开始了西行的准备。他们来不及去想两个月前闹得满城风雨的会稽刺杀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来不及去管前几日的景南山又是怎么一回事,也辩不清楚来人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反正小道消息从来没被证实过,而且来人拿了兵符,就算这件事是假的,那也成了真的。
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之前看起来不合理的地方好像又没那么难以理解了。江南与长安说起来远,但是实际上两者之间也就隔了一个豫中,要是长安城里真的有人造反,长安周边相邻的地区必定是反贼第一警戒的,同帝陛下派人到隔了一州的江南来找援兵,好像……也挺合理的?
毕竟除了长安城,江南可是大郑最为繁华、兵力最充裕(江南军自我感觉)的地方了,皇帝陛下能想到来江南搬救兵……还是挺有眼光的嘛!
拿着兵符的元殊只在第一日出头宣布了这个消息,等到第三日真正开始行军的时候,带队的却是另外一位公子。
这位公子看上去约摸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现身的时候未着战甲,反而是一副文弱公子哥的打扮,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藏青色长袍,腰间挂着一块血红色的玉佩,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眼睛上还有些淤青,额头有一块已经结痂的伤疤,就像是前段时间刚受了伤似的,让他本来应该完美的形象出现了裂缝。
阡明远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阡明佑那个莽人,下手重就算了,反正他武功也不差,两人对打谁都占不到谁的便宜,可是那货还偏偏招招往脸上招呼……让他那张本来无懈可击的俊脸连着好几天都没法见人。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偏偏还赶上他要做这么重要的事的时候……
虽然他让元殊先行一步,代他向江南五郡传了备战令,争取到两日的缓冲期,但是他们这唯一有行动能力的医师齐一针也不是个擅长复颜如玉之类的美容大夫,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面上的伤治了七成,剩下那三成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再这两日之间搞定的了。
等到此间事了……唉,他一定要把阡明佑五花大绑,狠狠揍一顿。
不过还好,毕竟这回他冒充的是千辛万苦逃到江南的暗卫,身上带点伤也更符合自己的身份。至于第一印象,也只好在后期脱胎换骨的过程中再一起“洗白”了。
于是,这位被带来兵符和陛下密旨的暗卫们称为“元将军”的主事人,带着江南五郡的总计十五万的城防军,分成数队抄小路偷偷离开了江南,秘密赶往长安。
行军之日正值初冬,天寒地冻自不必说,加上为了不引起注意,地方军们大都是白日修整、夜晚行军,为了抓紧时间,此番急行军不能携带过多的辎重,这么一来,士兵们的每日餐食就很成问题了。白日里那顿还能花点时间在修整去营地附近的县城、村落分批购买,可是夜晚赶路的那五六个时辰,总不能让士兵们都饿着肚子吧?
自古急行军的粮草都是最为困扰将领的难题,若是春夏时节倒还好说,这些士兵都有些功夫在身,随便打打野味挖点野菜也能支撑,可是这是冬日,连兔子都吃不饱了,更何况是十几万的大老爷们?几日下来,江南五郡的城防军们难免面有菜色。
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抱怨的。
不是因为救驾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而是那位拿着兵符来求救的“元将军”做得实在太好,让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想抱怨都不好意思。
天寒路滑,马儿蹄下不稳,这位元将军就带了自己的亲卫兵在众士兵都在休息的时候,一队接一队亲手为每一匹战马的马蹄包裹上软布;粮草不足,士兵们时常吃不饱,可是行军这十几日以来,元将军每一次都是十五万人里最后一个用饭的,每一餐他都会一队接一队地在打饭的地方候着,亲眼见到所有人都分到了干粮,才放心去用饭;冬日里天冷,可队伍里得到的所有厚棉袄、被褥都是优先发给有需要的士兵,然后是高级将领,而元将军自己一直穿着一件只能说得上是中等厚度的长袍,休息的时候也只简单地盖着一件旧袍子,这里面自然有元将军武功深厚,寒暑不侵的缘故,可是落在普通士兵的眼里,就不止是与士兵同寒共苦、爱兵如子这么简单了——这简直已经到了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境界啊!
除了身体力行,这位元将军记忆力极佳、军法也甚通,经过十几日的相处之后,他居然不但记住了十五万将士每一位的名字、外号、特长、习惯,还通过一次又一次的队伍调整,将十五万人每一个都用到了最适合他自己的位子上。每日修整和用饭的时间里,这位元将军都会不厌其烦地与这些最底层的士兵谈心或者讨论兵法,若是遇到哪位士兵身体不适或者家中有困难的,都会竭尽所能地伸出援手,让每一位将士倍感亲切的同时,对这位元将军生出了浓厚的感激之情。
而最让江南五郡的士兵佩服地五体投地的是,在十五万城防军抵达豫中边境的前一夜,这位元将军不知道从哪弄到了十车的粮食!十车的粮食,有米有面有肉,甚至……还有几缸酒!哪怕他们十五万人分食,也够七八天,甚至省着点吃都能够十来天的口粮了。
没有人知道这些粮食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元将军是怎么在这荒郊野岭、深更半夜,在没有惊动豫中城防军的情况下凭空变出这么大一批粮草运的,这位元将军,简直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啊!
没有什么可以比困境下的饱腹更能收买人心的了。总之,在那一夜苦了十几日的江南城防军高高兴兴地生了火、围在一处,煮了一大锅热气腾腾面浓米稠的肉粥,啃着白白净净的大馒头,每个人还分到了一小杯醒气提神的烈酒,驱散了冬夜的寒意,一扫连日因吃不饱睡不好带来的疲倦,抚慰了他们这一趟前途未知的旅程的不安,也让众将士对元将军的亲近和感激之情成功蜕变成了崇敬。
就连之前对这位元将军不大看得上的各郡高级将领,都不由生出了几分敬佩——至少他们是没有办法在这种秘密的急行军中一口气弄到这么大一批粮食的。
“爱兵如子、天马行军、智谋过人、创造奇迹……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元将军,像极了一个人?”傍晚启程之前,会稽城防军中的林副领,小声同金陵城防军的胡校尉谈论道。
林副领与胡校尉十五年前一同投身江南兵营,相识于微,也算是老相识。
胡校尉叹了一口气,语带几分遗憾和感慨道:“你说的是……那位‘元将军’?”
林副领点头:“就是那位——开国大帅,大郑的唯一一位以皇帝帝号做授官封号的武将——开元大将军,千语。”
“嘘!那个人的名字你怎么敢提!”胡校尉一把捂住林副领的嘴巴,小心点地左右望了望。“不知道这一家人现在都是忌讳吗!幸好今日听到这话的是我,若是换了别人,捅到陛下那去,你的命还想不想要了!”
林副领叹了口气,声音却还是小了一些:“我也就跟你说说,咱们这些家中世代从军的武将,有几个没在开元大将军和继元将军名下受教过?只是没想到大将军府现在……唉!”
胡校尉也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只是再怎么样阡家也不该造反啊!就因为阡正安这件事,听说朝中已经有文官建议罢黜大将军的追封了。”
林副领哼了一声,低声骂了两句:“哪儿都有他们那群文官的事!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时候一个个都躲到后边,一插起刀来话比谁都多!大将军的追封那可是元帝陛下钦定的,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提这种荒唐建议,我……我呸!”
“你小声点!”胡校尉赶紧又把林副领拉到一边,责怪地瞪了他一眼。说起来林副领的武功兵法都不比他差,当年两人同时投的军,林副领却到现在还只是个副领,官阶比他低了整整一大级,其中未必就没有林副领说话太过……呃,耿直的原因在里面。
林副领有些气愤地甩开胡校尉,低声骂了两句,看着不远处那位正弯身帮一名脚部冻裂的士兵上药的元将军,大概是忍了好久,才带着浓烈的疑惑小声问道。
“说起来,长安令造反那件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