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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正如高齐所说,沈哥哥是一个人生活地久了,所以在有些事情上总有些迟钝,可这个说法,开始我是不信的。
在我看来沈哥哥将我照顾保护着几乎无微不至,可谓是细致体贴。直到十一岁那年的春末夏初,在我们上路去往寻安城之前,高齐和青渠说会为我庆生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和我相处一年了,连我的生辰也没有问过。
礼物自然是没有准备的,而我也没有从他要。毕竟几天之前才因为擅自决定入医阁的时候惹了他生气,让他险些要将我留在归凤山上一个人离开,此时若是再任性,他一定会对我倍感失望吧。
三月二十五正是我的生辰,只是沈哥哥已经准备好了近几日便踏上归程,于是高齐一折中,今年的生辰就在三月二十简单地办一办,反正以后还会有很多个三月二十五。
往年不论是在傅府还是在沈府,每至我的生辰,总归是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有人真心有人假意,而不论是母亲还是吟书,都会让我再怎么不耐也要带着笑意。
三月二十日当天,吟书一早便将我叫醒,先是服侍我梳洗更衣,再是为我梳发打扮,知道半个时辰之后,才将一个木匣子递到我的手中。
“这是夫人早先就准备好的,让奴婢特意等当天送给你,可是你既然想过今天的,那今天送也无妨。”
匣中是一个莲纹白玉长命锁,上面“长命百岁”四个字是出自父亲之手,我认得。
“可我已经过了戴长命锁的年纪,这东西,还是吟书姐替我收着吧。”
我又何尝不知这长命锁是父亲让母亲代为相送,可那过去十年缺失的并不只是这些身外之物,就比如他不知道我几乎不戴玉饰,因为玉碎即为不详,而我又是个粗心的人。
青渠在帘外轻唤了我一声,我应下,那点低落的心情也消失了。
现在我拥有的,才是能左右我喜怒哀乐的人。
“高齐说沈大人还在处理公务,我便没敢去打扰,要不小姐亲自去?”
青渠语带犹豫,似乎是很怕沈哥哥,而在我正欲转身去找沈筠的时候,她将一个钗子塞到了我的手中,红着脸道:“我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给苏倾姐,这个珠钗是我自己做的,只不过用料都是高齐准备的,还望苏倾姐莫要嫌弃。”
精致的珠钗十分特别,我一直都觉得青渠有一双巧手,似乎再复杂的东西也难不倒她。
“我很喜欢。”我是真的很喜欢。
沈哥哥还在看穆大人的书信,见我来了只是抬头笑笑,让我稍微等一会儿。
一边的桌上放着沈桥为他收拾的东西,而其中一个锦盒却不大像是沈哥哥的。
“沈哥哥,这是什么?”我问他。
“你若好奇,便自己打开看看。”他也没看我拿了什么,就像在我面前没有任何秘密一般,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这玉镯真好看,不过你屋子里怎么会有这种女孩子的东西?”正说着,我便想起了沈桥,“难不成是对你心存爱慕的人送的?”
沈哥哥这才看了一眼,道:“这是我家中祖传之物,你若是喜欢便拿去。”
“真的?”
“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合你心意就好。”
“那从今日开始我便戴着了。”
“若是一辈一辈传给儿媳妇儿的,才算最好。”那时候我嘟囔了这么一句,大约他也没有听见。
现在那玉镯被我收回了锦盒之中,虽然已经不完整了,但却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之一。
我想,我确实是不能戴玉饰的……
那一年三月二十,虽然不是我真正的生辰,虽然是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几个人一起过,却成了我最为期待也最为高兴的一天。
那一天是特别的,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那样美好的回忆,因为当日的人,有两个已经再也不会回来。
??
那是在五年以前,我尚还在覆城的时候。
春日才刚结束,与归凤山相比,城中还是冷上许多,师傅说寒毒还需好好调养,否则怕是会留下病根,吟书便干脆就将我拘在屋里,虽然不冷,却着实无趣地很。
青渠最近总是被高齐带出府去,归凤山一行之后二人感情多有升温,每每看到她的笑意,除了羡慕,我心中更多的是为她而高兴。
刚遇到青渠的时候是在苏府中祖母的院子里,小女孩见到有陌生人过来怯懦地躲在树后向外张望,母亲见此朝她笑笑,她却是彻底将自己的身形掩藏在树后,再也没有探出头来。
“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大冬日的被家中人丢在了苏府门口,问什么都不说,让她跟着便跟着了。”祖母摇了摇头,说了这么一句之后话题便算揭过,拉着我的手甚是慈爱地问了许多。
和青渠做交心的朋友用了半年的时间,虽然那时候孝子间的交心不过是互相倾诉着高兴与不高兴,但是一年相处下来,我也觉得能与她当一辈子知己好友。
而高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并不担心她能不能有个好归宿。
那日傍晚,青渠回来的时候双眼有些红肿,一看便是才哭过。
“苏倾姐,我是不是真的配不上高齐?”
这样的青渠我很久没有见过了,像是刚认识她时的自卑,不甘。
“怎么了?”我问她。
青渠却是不说,只是哭了许久。我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第二日青渠没有出去,只是恹恹地没什么精神,高齐倒是一如既往地过来寻人了,讨好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历经过战场的少年将军。
“你昨日与青渠说什么了?”趁着青渠被吟书叫了出去,我将高齐拉过来问道。
高齐也不是个心思细致的人,听我这么问茫然无措,“我昨天说错话?”
“我怎会知道你有没有说错话,只知道她昨晚回来的时候大哭了一场。”
“我说她怎么眼睛红红的呢。”恍然之后,少年却是苦了脸,“那我现在怎么办?”
我又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办。
青渠回来之后,高齐又贴了过去帮左帮右,虽然都是些倒忙,可青渠总算是露了些无可奈何的笑意,我知道,他们明日便能和好如初了。
能有一人,可以包容你不说缘由地生闷气甚至是无理取闹,确实是挺让人羡慕的,那时我想,沈筠对我大约也是这样。
而现在,我看着挑灯为我未出生的孩子逢制新衣的青渠,没由来地就想问一句。
“青渠,你爱高齐吗?”我们的年纪,已经不可能再如曾经那样,随口说着不负责任的喜欢了。
绣针刺破了指尖,殷红的鲜血聚成了细小的血珠,我们曾“喜欢”过的人,临走前是不是流了更多的血。
“自然是喜欢的。”青渠没做隐瞒,“苏倾姐,以前他总埋怨我从来不说喜欢他,可有些话只适合藏在心里,现在再说,来不及,也没必要了。”
初见苏倾是在那一年的春日,小丫头一袭浅粉的衣衫,如同枝头那含苞待放的桃花,那样青涩美好的年纪,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不谙世事,说好听点是天真烂漫,说的难听些,便是只会拖累别人。
“沈家男子向来是要娶苏家女为妻,你不娶我便是有违祖训,祖宗怪罪下来你担待的起吗。”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这是与她初次见面之后,我心中的第一个想法。
“那你是跟我走呢,还是在这儿等着我那遥遥无期的聘礼?”
而那时的我却没有想过自己一句无心的玩笑,竟让她认真了六年。
自那天以后,小丫头便时常让我许诺娶她,起先我还会严词相拒。可到之后,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会为我担心,因我欢喜,而那双纯净的眸只追随我一人……这样的人,让我如何忍心又如何甘愿放手?
她十岁那年,一句非君不嫁,而我只当童言无忌,一笑了之;
她十二那年,一曲芳心暗许,而我只当懵懂无知,知作未闻;
她十五那年,一段私定终身,而我只当任性胡闹,不置可否……
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人,因为害怕失去她,所以屡次将她推开之后,又将她禁锢在怀中。
就这样顺其自然便好,等她长大了,有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我会放她离开,并守着她的幸福。直到她十六那年以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天高齐告诉我她去了高家军营。
我本以为她对我的喜欢早就在我一次次伤害之后消磨殆尽,所以得知此事的时候我想,等我找到她,就再也不会逃避自己的心意。我会带她远走高飞,再不会让她离开,让她冒险。
只有她在我身边才真正安全,而我也才真正放心。
“所以就算有一天你后悔了我也不会放开你,哪怕是将你锁入笼中,我只希望你是只为我鸣啼的金丝雀……”
那晚我轻抚过她泛红的眼角,在她耳边低喃着她向我讨要了六年的许诺。
可等我再醒来时,身边没了那人的身影,而在这段时间之内,我与她之间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为了真的形同陌路。
我看着她被迎入轿中,那迎亲的仪队锣鼓喧天,那观礼的路人一声声道着相配,她凤冠之上盖着绣了金纹的红绸,我看不清她的情绪。
“苏倾的命数早已定下,她会是沧楼的凤,会是惩戒帝王的利刃,而你,不过她百年之中的一个过客。”那个红衣女子轻摇酒杯,“不要妄图去改变什么,这都是命,就算你强求,也不会是你想要的结果。”
“若你不信,大可试试。”
苏倾,你的命数,是不是与我再无关联?我不敢去尝试,不敢用你作为赌注,去押一个虚无飘渺的梦。
而我看着你上了别人的花轿,入了别人的府邸,成了别人的妻,有了别人的孩子……这原是我盼着的解脱,却更为沉重。
苏倾,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也幸好说不出口……
寻安城中,到了夜里依旧是那般祥和的景象,大家关上了自家的门之后,有几声控诉不满,也是断然不会传到外边儿去。
偶有归家迟了的人,好似外边儿有鬼魅游荡一般,在月色之下行色匆匆,一瞬也是不想停留。
只是路过一处破败的府邸之时,这些人总是会停下脚步,想着前些时日这里还有人高声相诉,不要命地在天子脚下请求这府邸的主人清君之侧重主朝纲。
路人正是仰头望着那龙飞凤舞的牌匾,当初彰帝亲手所书,现在也正是如彰帝一般,掩在时光的长河之中,改朝换代之后还有谁会提起......
忽而便是一阵迎风刮过,府内窸窸窣窣地传来声响,也不知是什么被吹动了,只是在月色之下实在是有些渗人。
路人搓了搓手臂,将那不安的感觉扔出脑外,便是重新踏上了归家的路。
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丞相府自那一场大火之后,便一直是这样没有变过,原本有人是想着修缮一番,只是皇帝未曾答应。
大抵是为了给寻安城的百姓看看,这便是与他做对的下场。
那路人走了之后,便是来了一位女子,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触上被烧得漆黑的大门上贴着的封条,略轻叹了一声。
“不知姑娘为何叹气?”由不远处走出以为身着白衣的男子,一把玉骨折扇握在手中,面上的笑意不减分毫。
凤华放下抬起的手,却不往身边望上一眼,便是转身离开,而方璟跟在其后,悠闲地好似在散步一般。
“你究竟想做什么?”凤华处事向来是冷静,而且方璟的作为着实是令人捉摸不透,所以她就是想气愤,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总也不过是回答过你的那些原因中的一个,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明明不信,却偏是要问我。”
“我以为你为与我说实话。”
方璟闻言便是一笑,那笑声虽是不大,可在寂静的夜晚染上了继续冰凉,着实是刺耳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