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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李旦睡得有些不踏实。半梦半醒之间,各种奇怪的影像接连出现:先是一个人站在铁云奶奶家的院子里,大风吹着大杨树,在耳边哗哗作响,有如群鬼作势。
接下来,不知怎么地,又回到了和陈洁见到的那个站台上。奇怪的是,铁轨上的石棺只剩下了一个,正想和陈洁询问一下,却发现身边根本没有人。
恍恍惚惚之中,李旦又走在一条湿冷的青石板路上。前方,一个白衣女子背着画夹款款而行,突然,她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李旦,竟然是上官虹!她苍白的脸上泛着冰花,还是在停尸房内的样子,但两行眼泪从光滑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手机嗡嗡地震动了两下,把他从噩梦中拉了回来。点亮屏幕,是汤圆的微信。
“兄弟,速到楼下,有急事!”
李旦匆匆收拾一下,离开家时已经是上午11点。
汤圆落下车窗,直接对着李旦招手,示意他赶紧上车。李旦刚刚关上车门,牧马人一个侧转,呜得一声驶上主路。
“我们去文水河,刚才我报社里热线部的同事接到那边老乡的电话。昨天夜里,有人在河滩上唱歌,就是上官虹出事的那一段,你说邪乎不?”汤圆边说,别把烟盒扔过来。
李旦给两人都点上烟后,才感觉身上的阴冷缓缓随吐出烟雾散去。
汤圆说,打电话来的有好几个人,多数是附近村里的老乡,还有一个是景区的夜班保安。大家的描述基本一致,昨晚12点左右,听见河边有女人的歌声。据说,那调子从来没有听过。
保安小许是个年轻人,他说那歌声有点当下流行的古风味道,词和曲都很雅致。虽然有些害怕,但他还是壮着胆用手机录了一段。
“我已经和他电话联系了,咱们先去找他。”汤圆说着又加大了油门。
车到景区,停车场边站着一位穿保安制服的高个男青年。汤圆下车后立刻走上前去,和小许握了手。
小许说,昨晚他值小夜班。11点半下班后,像往常一样沿着河边往家走,路程大约不到两公里。走了几百米后,忽然听见有个女人在唱歌,他想,这是谁?半夜里扰民不说,还吓人。要知道,这附近的村里人都很迷信,非常忌讳午夜以后出怪声。可他打着手电找遍方圆一公里,也没有发现唱歌的人。为了取证,他就用手机录了一段。
三个人回到车了,门窗都关严实了。小许的手机是苹果7,录音的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手机里传出的歌声不算大,但很清晰,是一段女声的清唱。李旦感觉,这曲调像昆曲、又像是私塾里的唱读,虽然雅致,但发音很怪,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放完录音,汤圆冲李旦使了个眼色。随后,让小许把音频发到自己手机上。接着又硬塞给他200块钱,说是报社给的热线奖励。
目送着小许下车走远了,汤圆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事儿,真有点诡异,你可能没有听懂,这歌是用长安官话唱的,也就是唐朝普通话,我之前学过一点儿。”
李旦感觉他的话还没有说透,就吐了口烟继续盯着他的脸。汤圆这时候额头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他拿出笔记本,刷刷刷写下几行字,递给李旦。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竟然是唐朝最有才情的女子,上官婉儿的《彩书怨》?李旦有些不可置信。
汤圆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听出来了这四句,说实话,我不相信这是上官虹唱的,毕竟她已经死了。不过,这个唱歌的人一定和她或者上官家有关系。”
傍晚时分,两人在景区门外一个农家乐吃饭。他们商量过,不论怎样,今晚都要到河滩上实地勘察一下。两杯二锅头下肚,汤圆脸色红润起来。
“不是我胆儿小,今儿个上午,我为了上官虹的事情刚去拜访了社科院的一位师伯。他是专攻初唐文学的。”
“我师伯说:隋朝末年,上官婉儿的曾祖上官弘正好在扬州做官。不想,赶上了宇文化及发动政变。做为隋炀帝的近臣,上官弘一家几乎都在政变中被杀。巧的是,他的大儿子上官仪,也就是上官婉儿的爷爷侥幸逃脱,为了避祸,他跑到庙里做了和尚。”
“这之后不久,大唐建立,上官仪又华丽复出不但还了俗,一手好文章也让周围人人称绝。当时的扬州都在传颂,上官仪是五百年一遇的大才。后来,扬州的地方官,隆重地把他推荐到京城长安,顺利考取了进士,又成为唐太宗李世民的秘书。”
“因为才华出众,到了高宗年间,上官仪正式拜相,带领上官家族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汤圆的师伯还提到,他去扬州讲学的时候,偶然遇到一位僧人,说起了一段野史:想当年,上官仪之所以能够从宇文化及手下逃脱,主要原因是资质平庸,他后来突然变得才华横溢是因为一段奇遇。据说,在他出家的庙里,藏着一幅奇画。上官仪每天都看着那幅画仔细参详,一年之后顿悟,开了心智,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奇怪的是,上官仪离开扬州赶赴长安飞黄腾达后,那幅画也随之消失。但是,因为他的官越做越大,庙里的僧人也没有敢去问他。相传,那副画是南朝传下来的,具体是什么内容,什么人所作,不得而知。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李旦内心却有了定论,这幅画绝对是《洛神赋图》,而上官虹的死亡也肯定和这幅画有密切关系。
酒喝到夜里11点多,两人才离开饭馆。漫步上了河滩,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河边的树木、草丛、石头都像是披了一层霜。风不大,但沿河携带着水汽吹到脸上竟有些凉意。
河滩上遍布石头,高高低低的,很不好走。十几分钟后,他们离上官虹遇难的那块石头还有七八十米。李旦突然拉住了汤圆,轻轻向前指了指。
远远地,可以看到,一个身材窈窕的白衣女人正侧坐在那块石头上。她的长发飘在脑后,被月光染成了银色。白皙的双脚上没有穿鞋,仿佛是没有重量一般,随着风轻轻地椅着,伴着周围的景致宛如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