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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一只看不见的手,伸向了桌案底下的墨如雪,她被那无形的力道拖行着,等反应过来,纤细的颈子已捏在了墨魁的手中。
“姐姐,听说你通鬼笛,可惜了,你的天资不比我差。”
说话的同时,另一手驭起掌风,手起掌落拍在天灵盖上。
墨魁将她的尸体抛在地上,低头定定看着,那尸体里的魂魄,扬沙似的散开,从御天朝堂殿中,飘飘洒洒漫入雪中。
他踱到蛟龙椅旁,拾起酒坛饮了一口,暴叫一声砸向地面,掀飞了蛟龙椅,以及大殿中小山似的尸体。
家书下册,没有找到,黑甲兵翻遍了整个大晟宫的边边角角,无功而返。
墨魁从大殿中一步步走出来,走到雪地中,身后留下一串血红的脚印。
大晟宫朱砂红的宫墙,落满了雪的屋脊,庄严华丽,繁荣孤寂;置身其中,总好像听到那些空空的宫殿中隐隐传来礼乐之声。
佳人有惊鸿舞,少年有回眸笑,赤阿墨家于第九世谢尽繁华。
黑甲兵迅速而无声的结好队列,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们的王。
墨魁从一头看向另一头,缓缓看过众尸人的脸,他们没有感情,没有疼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那是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回大晟城之前已在边境上同天族人交锋过几次,屡战屡胜。
那几次交锋中,那些一同驻守边境的将士们看他们的眼神已经变了,隐藏不住的战栗和恐惧,连他们自己都骗不了。
他和他们都不再属于人族,也永远不会被人族接纳。
他觉得孤独,至死孤独。
他为人的这一生,短短二十一载,十六岁开始披荆斩棘征战四方,九死一生,只为父王的一句肯定和嘉许。
他想救万民于水火,想把盘古墟重新变成一片沃土;他想成为墨家最骁勇的战士,想成为父王的骄傲。
他一直在拼命争取他想要的一切,可无论如何努力,都换不来父王的赏识和肯定,仅一句立长不立幼,便给统统否了。
墨魁从来没掩饰过,他想做王,他也的确有这个才能和资质去做一个优秀的王。
“冥王殿下,该出发了。”
百鬼军最前排的一名将领走出来,打断了墨魁的思绪。
宫墙旁,一株傲雪而立的梅,轻轻椅。
起风了。
墨魁回头望了一眼高大的御天朝堂,烫金匾额上“君临天下”四个大字被积雪覆盖了一半,殿内满是暗红的血光。
“放把火。”他说。
……
许多年过去了,墨魁仍是忘不了那场大火,即便是这命悬一线的最后关头。
头顶那东西越来越近,无数尸族兵顷刻间化为乌有。
烈火滔天,火光映红了赤阿的半边天空,也映红了百鬼军的脸。周遭城池中居住的百姓,提着水桶端着水盆赶来救火。
可只瞥了一眼那些黑甲兵的可怖形容,便扔下东西逃之夭夭了。
大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他便在大晟宫城门前站了七天七夜,一动不动,负手而立。直到最后一根木橼倒下,废墟中冒出呛人的黑烟,他才疲惫的转回身,对身后的百鬼军低声道出两个字。
“出发。”
那时,他已有二十万尸族兵,决定带着这些人离开盘古,去一片新的大地。
火光氤氲而去,即将魂飞魄散时的痛苦鲜明透彻。
那棱球状的巨大物体,像是无数面小小的镜子,发出撒落一地琉璃时的脆响。九墟大地映在里头,小小的,像是万花筒里的流转风景。
那是玄机天尊炼就的饲魂玺,是这场九墟混战的终结。
他想起那株梅来,御天朝堂庭院中立于宫墙旁的那一株。傲骨凌霜。
便是那一刻,观天阁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份脱胎换骨的畅快和疼痛。
墨魁握起手中的阎王斩,暴叫一声掰掉了斩刃,用那东西在头顶上凿开一孔,伴着血肉分离剔骨都无法形容的剧痛,拔掉了自己的鬼髓。
他们觉得自己在下坠,正坠入无底深渊,身旁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风声。
血红袍子猎猎作响,那妖尸闭上眼睛之前,一团漆黑似人形的浓雾一闪而过。
……
黑暗褪去,阳光透过观天阁正门窗格打进来,微小的尘埃在光中旖旎转动。
几人脸上均都挂着豆大的汗珠,低下头,望着地面。
妖尸站在戾障内,血红袍子如火如荼。
他们很矛盾,是非黑白,看起来简简单单,却又那么难以揣测。
墨魁,究竟是正是邪?
墨如雪一挥袖子,将悬挂在大殿正中的那团雾气打回到妖尸体内,转身回到了坐位上。
“那不光是墨魁的记忆,还有你的。”曾未道。
墨如雪点点头,支了颔倚在扶手上,似乎有些头痛。
几千年过去了,哪怕她变成游离人世的散魂碎魄,都忘不了墨家宗亲染红御天朝堂的血。
她对墨魁的恨,依然那么新鲜,恍然如昨。
她没有看透过这个弟弟。
那年他回大晟宫,执意要家书下册,她庆幸,多亏她提前将那东西毁了。她不知他心心念念为的是盘古墟的万世太平,他已经做的够好了。
用少数人的性命,换多数人的平安岁月。
茫茫九墟,他足够冷酷、足够理智,是看的最明白的一个。
“秉主事,圣灵女,皓真已带到。”殿门外传来狐五六的声音。
阁内所有人短暂的失去了时间感,总觉得在墨魁的记忆中走过了多年时间,白茹从恍惚中转醒,神色还是有些矛盾,冲殿门轻声道,“再等等。”
苍决踱到妖尸近前,抬起头打量着那张脸。
他这位高大冷峻的“父王”,相貌生的还算不错,高鼻阔额,剑眉星目,若不是生于乱世,又天资无限,想必也会如其他人族一样,娶妻生子,度过平凡普通的一生。
他终于明白,为何墨魁在饲魂玺降下时没有放下前尘选择终了,而是脱去躯壳,用鬼髓继续守护着饲魂玺。
墨魁一定是知道,他日,倘若这饲魂玺落在歹人手中,九墟又要迎来新的灾难。
他不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至少于九墟来讲,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