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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去了琐碎的凡人的皮囊后,咏稚将自己裹藏进了风中,没有了那具身体作为累赘,风带着他极快地掠过了河厥镇,又穿过了山涧密林,最后停在了恶鬼城边缘的雪原之上。
咏稚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上的一切,城中所有的人看起来都与他上一次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他怎么会不明白,冒犯了默槿的仅仅是濮阳新月一人而已,而那些看到了的,也已被他送去了阴曹地府。可偏偏咏稚心头就如同燃了一团火似的,若不是发泄出来,恐怕最后被烧毁的将是他自己。
一位上神要落下神谕何其困难,可要收回神谕却是件极其容易的事情。
在恶鬼城中,濮阳新月的宫殿之内,有一枝接骨木的化石,也正是以它为中心,这茫茫雪原才能千百年来不增不减,一直作为一层天然的屏障守护着这里。
现在,该是他收回庇护的时候了。
盛着风,卷起的风雪迷惑了所有人的眼睛,当咏稚突然出现在大殿之内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特别是宾白,他的剑刃已经划出了剑鞘,脚下生风直冲咏稚而去。
可还不等他近到咏稚身前五步的地方,突然一阵风从宾白侧腰的地方袭来,如同凌空一掌似的,愣是将他推出去半丈远。
紧接着宾白觉得腰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似的,下至胯骨上至胸腔都憋屈的厉害,提剑去砍,也只砍到自己的衣摆。
“这…”周围的几位长老已经慌了神儿,他们虽不知道咏稚的真实身份,却也知道拥有如此能力的人定不是凡品,“这、这都是什么啊!”
忠心的几个还能够压抑着心底的惊恐将濮阳新月围在了高座之中保护着,不忠心的,已经脚底抹油连个影儿都看不见了。
濮阳新月呆呆地坐在高座之上,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气势,她不明白,为何咏稚如此厉害先前却要寻她恶鬼城庇护。还没等想明白这个问题,宾白的身体内突然发出一阵令人心底发颤地骨头折断的声音。
他想喊,可大量的风灌入了他的口鼻,竟然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直到宾白的身体如一块破布似的落在一旁,他都没能再说出一个字、一句话来,甚至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外伤和血迹,只是腰背扭曲成十分诡异的形状,直到死前双眼仍旧是圆滚滚地瞪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的一切似的。
咏稚脚下的每一步都令仅剩的几人瑟瑟发抖,咏稚每近一步,他们便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咏稚已经踩着风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如同打量一群蝼蚁一般,他的眼神冰冷到只需一个目光的接触便将昔日作威作福的长老们写得双腿打颤,就差直接坐在地上了。
末了,他将目光移至呆滞的濮阳新月的脸上,冷笑了一声。
“我只寻她一个人的仇,你们现在走了,我还可以留你们一条活路。”
几位老者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方才是觉得几人合力还可抵挡一二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如今连宾白都死得悄无声息,他们几人拧在一起怕是也保护不了濮阳新月。
咏稚以为他们会马不停蹄地离开,没想到除却一人显出几分犹豫外,其余几人竟然纷纷拿出了趁手的兵器,一副要与他死战到底的架势。
其中以为执长棍的光头老者用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躲在他身后半步的另一位老者,狠狠地“啐”了一口:“不能让旁人看扁了咱们,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罗刹王的身边儿!”
他这句话像是喂给身旁几位同僚的定心丸,此时虽然人已不全,但他们仍旧盯着心底无法磨灭的恐惧将咏稚围在中间,摆出了阵仗。
看着他们各式各样的不断敲击着地面的武器,咏稚只觉得好笑,他根本没有看他们,只是抬起手在空中向着地面虚无地点了两下,原本坚硬的地面竟然就变成了湍流的河水,不等几位老者反应过来,直接将他们卷入了洪流之中。
其中一位拿长枪的老者想来伸手要更好些,在被卷入河水前他生生用长枪固定在了外面的地面上,同时从怀中抽出一小节空心的竹子,对着咏稚的方向猛然吹了一口气。
这口气也成了他送命的利器,还不等他亲眼看到竹子里藏着淬了毒的牛毛针被喷出去,他突然觉得喉头一涩,那些细如牛毛的银针竟然刺入了他身体的好几处大穴,登时便没有了回天的余地。
“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待河水变得清澈,咏稚的手指又凌空是点了点地,大殿内的大理石地面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若是听闻旁人说出这般奇怪的事情,濮阳新月定然会以为不过是什么障眼法罢了。
可如今,这样的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面前时,她能做的也只有一个劲儿喘着粗气。
濮阳新月面上随是在笑,可眼底的悲切之意却让她立刻涌出了眼泪,如此分化的表情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让这张带有几分妖异的脸颊更显诡异来。
她哆哆嗦嗦地从高座之上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咏稚的脸:“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其实若是叫她自己去说她到底为的是何为什么,她自己却也说不清楚,可濮阳新月就是无法理解,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咏稚来寻求她恶鬼城庇护到如今这副惨淡的模样,究竟是为什么…濮阳新月忽然大笑起来,如同喝醉的人一般双眼通红像是发了癔症,她伸长手臂一边指着咏稚,一边笑,声音在整个大殿内回荡着。
“你,你不愿意帮我,你不愿帮我…却愿意去帮那无情无义的吴信?你就不怕,不怕他捅死你吗?”
此时的濮阳新月已经彻底疯了,她自知无力与咏稚对抗,索性放任自己将想说的话一气都吼了出来。
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濮阳新月边哭边笑,最后直接跪在了地上,她摸着那几处先前消失不见的地砖,痴傻地用纤长的手指去扣其中的地缝:“元师父?藏长老?藏长老?你们都在哪儿啊!你们都在哪儿啊!!”
“吴信,吴信?!你在哪儿吴信!!??”
“救救我,快救救我!吴信!!”
大约是真的疯了,咏稚推开两步垂着眼帘看向在地上不知摸索着什么的濮阳新月,心下有一瞬竟然也生出几分感慨来。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自己变成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允许默槿离开自己半步,除非他死,否则默槿哪怕化成了灰,也得跟在他的身旁。
双眸一闭一睁,咏稚墨色的瞳孔中已凉薄地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挥了挥手,方才还在哭喊的濮阳新月突然没了声音,脖子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向后偏折着。
咏稚看着她倒下,心中再也没有任何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