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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英出走以后,谢渊每日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廊檐底下等张桎辕来报信。
迎面而来的张桎辕见到盟主一脸期待的表情,仍是摇了摇头:“发布长空令后,各地浩气盟分舵皆有回音,然而始终没有半点毛毛的信息。恐怕是可人带他特意避开了咱们的视线范围。”
听到这话,谢渊忍不住将指骨捏得咔嚓作响,阴恻恻地说:“都怪阿秦那个蠢货,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就是他故意把毛毛给放走的,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张桎辕低下头没搭话,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
毛毛这小崽子他从小看到大,这些年只要有机会,无时无刻不在打探莫雨的情形,早晚都是要私奔离家出走的,管无辜的阿秦什么事。
“盟主,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张桎辕想了想,决定还是劝他两句,“毛毛毕竟长大了,咱们也不能护他一辈子。”
谢渊没搭腔,转身走进了穆玄英的屋子。抬手拿起了雪白的宣纸,上面的墨迹早已干透,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字。
小雨哥走的第三千五百天,想他。
谢渊瞥了瞥,眼不见为净地丢到了桌上,沉重地叹了口气。
第一次见到毛毛写这个时,谢渊差点没犯心脏病。
暴跳如雷地先把教他读书识字的张桎辕臭骂一顿,再把这臭小子抓过来按在自己膝盖上抽了一顿屁股。
不过,架不住这孩子死心眼,跟他对着干。
从第一天写到三五百天的时候,谢盟主就无奈了。他毕竟还是日理万机的,没时间把个小屁孩抽打三五百顿,后来也就慢慢不理会。
这不代表谢盟主不再操心,而是接受了翟季真的建议,全方位无死角地给毛毛安排了各种功课,阻断了他能和外界沟通的渠道。
总想着孩子还小,哪儿有那么大的记性,慢慢的也就忘了。
然而,毛毛就跟他的父亲一样执着认真,非但没有忘反而是更加惦念,像是小心珍藏的一幅卷轴,即使褪色了那段记忆在他心里却历久弥新。
重情重义从来都是一件好事,可这臭小子怎么就一心扑在恶人谷那个小流氓身上呢?谢渊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
坐在穆玄英的床铺上,谢渊总觉得屁股这儿有点硌得慌,疑惑地把褥子掀起来一看,竟藏着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谢渊犹豫了一下,怕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是打开了木匣。
让他失望的是木匣里都是些林林总总的玩具,做工还十分的粗糙,类似一只竹哨子,一个断了腿的手编蚱蜢,还有一块油腻的布帛包着的东西,谢渊打开一看,居然是一颗霉透发干的糖葫芦。
毛毛收藏这些东西干什么?谢渊不禁冒出了一个问号。
将东西都收好仍是塞在床底下,谢渊走到了屋外的台阶上,一抬眼看见廊上挂着一只鸟笼,里头是一对金刚鹦鹉,一只蓝色一只红色。
这对鹦鹉是司空仲平见穆玄英没什么玩伴怕他无聊,特地回丐帮寻来送给他的礼物,毛毛也喜欢得紧。
“盟主来啦,盟主来啦,赶紧收作业,赶紧收作业。”
谢渊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胡须,莫不是鹦鹉都成了精,还能认得他的长相。
正无奈地笑了笑,那只蓝色的鹦鹉突然扑闪着翅膀,异常兴奋地喊起来:“小雨哥,我们一起玩!”
红色的鹦鹉竟也是物似主人型,内敛地垂着头答道:“傻毛毛,小雨哥给你去找糖葫芦。”
谢渊:“……”
他现在终于知道偶尔会撞破这孩子一个人站在廊檐下,忽而开心地笑,忽而垂头丧气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一人分饰二角,无缝切换。
深吸了一口气,谢渊看着浩气盟始终明净湛蓝的天空,思绪却飘到了十多年前,他牵着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走上落雁城的那天。
“毛毛,你慢些走。”
小玄英身体渐好以后,遵循孙思邈先生的嘱托,谢渊常常带着他在落雁城里散步。不过毕竟年纪尚小,又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走了几步便不规矩地又蹦又跳。
小玄英回过头,咧开缺了门牙的嘴,说话还带漏风:“谢伯伯你走得太慢啦,在稻香村的时候小雨哥他——”
“不许你再提这个名字。”谢渊板着脸,严肃地说。
见谢渊生气,小玄英瑟缩了一下,却仍是不甘愿地小小声嘀咕:“为啥呀?从来了这儿之后,谁都不让我说小雨哥,但是我就是想念他啊。”
谢渊皱了皱眉头,尤其是看到他睁着一双清澈透光的眼睛盯着自己看时,谢渊就忽然很难开口了。
“恩,毛毛听谢伯伯说。”谢渊先瞅了瞅左右无人,尝试放软了语调,甚至有些轻哄地说:“你爹是好人,谢伯伯也是好人,毛毛自然也要当好人对不对?可莫雨不是。他犯下罪孽太多,又被王遗风带回恶人谷,将来就是注定的坏人。”
毛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谢渊正要满意地勾起嘴角,谁知道小崽子忽然从他的臂弯里跳出来,脸憋得红红的:“但我觉得谢伯伯说的不对。小雨哥虽然红眼睛的时候会很凶,吃东西我也抢不过,玩布偶我也抢不过,但是他不是故意的!我娘说不知者无罪,你们为什么都要怪他呢?”
是啊,为什么要怪一个懵懂幼童呢?
谢渊轻轻地按住小玄英的肩膀,叹了口气。不知是对这孩子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小玄英恍惚了一下,显然这个高深的词汇超出了他的认知,然而这孩子却有着非凡的吸收力。
葡萄似的大眼睛转了转,小玄英的脸蛋上忽而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和小雨哥肯定也是命运的安排了。”
谢渊怔了怔,心里不知怎么的居然冒出一种“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的反驳”的感觉,就像别人提到他必然要提到王遗风一样。
瑜亮之争,正义与邪恶之敌,似乎一切也是命运的安排。
谢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绕到了落雁城的后院。后院栽种着一棵挺拔的琵琶树,他颇为怀念的摸着树干,上头还有些黄澄澄的果实。
不远处一个戴着面具的炮哥正在砍柴,发出的噼啪声打扰了谢渊的思绪,不由蹙起了眉。
对了,是他让这个傻乎乎的阿秦在这儿砍柴的。
“盟主,还没找到毛毛啊?”炮哥同样看到了谢渊,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随口一问。
谢渊越看越觉得他十分不顺眼,用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脑门:“都是你这个蠢货把毛毛弄丢了。”
阿秦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呆呆地接口:“腿长在他身上,我还能把他绑起来呀。”
这小子的眼神,简直跟当年的小玄英一毛一样。
谢渊看着他一脸正经的样子,突然有些愣住了:“你叫声谢伯伯我听听。”
“……”这年纪还没到伯伯吧,平时不就叫谢盟主吗?
“算了。”谢渊看他茫然失措的神情,忽然有点无力,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原来真的那么多年过去了。
转过身刚走了两步,背后猛地响起一声叫唤:“谢叔叔。”
仿佛有什么东西,这一瞬间将心头的冰雪消融了。
庭有琵琶树,玄英入盟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