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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亮,林府便已灯火通明。
雨还在下着,林氏正在为林嫣梳妆打扮。
那身囚衣早就被她扔到了火中烧成灰烬,她还在上面吐了几口唾沫,好让晦气赶紧离开。
昨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林氏在牢中晕了过去,被家中仆人送回了家,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女儿如今已命丧黄泉,她就不由心中抽痛。
浑浑噩噩地起来,推开门一看,竟发现林嫣正候在外面。
她当即又晕了过去,还以为见了鬼。
待家中仆役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皇帝陛下赦免了自家姐的罪,林清徐也点头以示属实时,她泪如雨下,哭声凄凉。
“上有眼啊,嫣儿终于不用死了。”
林清徐语气不满,看着林嫣冷哼道:“那是陛下仁慈,我林清徐不知前世做了什么伤害理的事,竟生下你这个孽障。”
着他又朝皇宫拱手一拜“幸蒙陛下垂怜,你日后若再做这种混账事,休怪老夫无情。”
林嫣冷眼相对,不依不饶“我用不着他救。”
林清徐怒目而视,抬手就要打,却被林氏拦住“你若敢动嫣儿一根汗毛,我就死给你看。”
尚书大人无奈只好挥袖离开。
...
看着女儿刚出浴,白洁细嫩的肌肤,林氏又掉下泪来,她一边给林嫣梳头一边道:“嫣儿,你不要怪你爹,他也有他的难处啊。”
林嫣握住母亲的手“娘...”
“嫣儿,你以后可就是母仪下的皇后娘娘了,宫里可不像自己家里,大大的规矩都得学,你可不能再这般胡闹了。”
她破泣一笑,似是为女儿能活命感到幸福。
“我死也不嫁,要我嫁给昏皇帝,我宁愿去死。”林嫣一脸悲愤。
在她心中,自己的夫婿就应该是像秦公子那样的,风度翩翩,胸含经纶,绝对不是那个长得还没自己高的孩。
林氏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嫣儿,不可胡,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到了,可了不得。”
林嫣不屑一顾,但见母亲这副紧张的模样却也听话,便不再言语。
林氏又道:“皇帝就是皇帝,即便他昏庸无道,那也是至尊无上的皇帝,况且...他不仅没有怪你伤他,还亲自到刑场,赦免了你。
在百姓面前,许下永不加赋的承诺,依我看来,他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不堪。”
“哼,谁知道他是不是在骗人?”林嫣嘴硬道。
实际上,她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震惊不已,贤明仁厚的赵王充其量不过是要善待百姓。
永不加赋这样的话,恐怕他也不敢。
但转念一想刘邦那痴呆傻笑的样子,林嫣就觉得这纯属胡扯,凭他?也能出那样的话?不是谣言,就是别人教的。
林氏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娘知道你性子要强,但嫣儿啊,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娘,还有这林府百十号人?
太后虽不株连林府,但你父亲是朝廷重官,他的政敌无时不刻都想着要置她于死地而后快。
你让他今后如何在朝堂立足?万一你真的...打死了陛下,这林府上下便要尽皆被斩杀殆尽。
再者...你要是死了,教为娘该怎么活啊?”
着林氏擦干的泪又不住地流下来,林嫣心中难过,见母亲如此悲伤就道:“女儿一开始也没想着要去打他,可他...”
“好了,娘,您别哭了,嫣儿答应你就是。”
林氏闻言喜极,连了好几句“哎,好,这就好...”
“秦公子,此生无缘,只愿来世再与你生死不离,白头偕老了。”林嫣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是无尽的酸楚。
林氏为林嫣挽好发髻,擦好胭脂,涂上口红,穿戴完毕之后,笑赞道:“嫣儿可真好看,比娘年轻的时候美多了。”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再美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林嫣藏在袖间的玉手紧紧攥在一起,看着镜中母亲在身后一脸欣慰的样子,百味杂陈。
正厅之上。
林清徐,无涯,魏灵韫三人各坐一边喝茶,林清徐放下茶盏道:“如兄长所言,陛下果真在百姓面前罪己,又承诺永不加赋?”
“自是属实,想必此时早已是下皆知。”
林清徐满脸激动,差点就要掉下泪来“果真是上有眼,陛下圣明啊。”
无涯点点头“陛下虽年幼,但思虑成熟,心怀下,自有一番子气度,全不似之前所闻。”
“是啊,宫中,太后尽操权柄,陛下虽有爱民之心,却不能言语,心怀不轨之辈故意中伤陛下,故此...才成这种局面。”
无涯目光悠长,胡须微动。
“徐兄若想一展平生之志,就需得让陛下亲政...只是这谈何容易?”
林清徐神情悲壮道:“提携玉龙为君死,辅佐陛下,造福万民是为人臣子之本分,我又怎能因为前途路阻,就畏手畏脚,我还做什么官?”
沉默寡言的魏灵韫看二位前辈发神经般的行为,心中觉得有趣,虽不话,却也看的津津有味。
几人正在闲聊,忽听仆人来报,外面有一大汉来拜访。
林清徐不知他所是何人,但此时也不能怠慢。
三人出门相接。
披着蓑衣的胡不归作揖道:“民胡不归见过大人,鲁莽拜访,还请大人见谅。”
他的名头,林清徐如今是知道了,闻言也拜道:“原来是胡统领,将军救下女,是我林府的大恩人。
林某正打算择日登门拜谢,不料却是将军先到寒舍,真是失礼了。”
胡不归摇头笑道:“大人谬赞了,那都是陛下的旨意。”
“此处不是话之地,胡将军,我们里边。”林清徐看了看四周,将他请入府里。
几人在正厅重新入座。
胡不归解下蓑衣,交给下人拿了出去。
林清徐笑问道:“胡将军不在皇宫守卫陛下,不到卯时就来这里不知所谓何事?”
“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胡不归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布衣“太后昨日下旨,免了我的职位,又裁撤了千衣卫府...如今我就是一介庶民。”
林清徐朝他拱手,肃然起敬道:“将军不计前程,舍生为陛下尽忠,林某佩服。”
胡不归摆摆手“实话,那破地方我早就不想待了,只是生怕辜负了高祖皇帝以及历代先辈。
这下好了...为陛下做了一件大事,还能不死,胡某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罢他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无涯与魏灵韫两人。
无涯人老成精,倒也知趣,还不等胡不归话,就拉着魏灵韫道:“想必胡将军与徐兄有密事相商,我二人不属朝堂,先行告辞。”
两人走出房间,关上门。
林清徐问胡不归“可是陛下有什么事需要林某去做?”
胡不归点头“正是。”接着就在林清徐耳边将刘邦差遣他的事都了一遍,林清徐听罢感动道:“陛下不仅怪臣教女无方之罪,还将如此机密之事托付于我,陛下隆恩,微臣至死难忘。”
着就向皇宫方向跪拜。
胡不归也不介意,他的内心此刻是和林清徐一样的“今后就拜托大人了,还请大人给我安排一个不起眼的差事,好掩人耳目。”
林清徐痛快地答应了“这有何难,府中正好缺一名账房总管,胡将军就先委屈一下了。”
“为陛下做事,何来委屈之。”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
孟夏,十五,宜,迎娶,踏青,忌,远校
林府张灯结彩,府前挂上了红灯笼,到处一片喜庆之色,人群聚集在府前,喧闹异常。
雨已经了很多。
林清徐及其夫人林氏站在门口,身后还站着众多侍女仆从。
今是,皇帝行纳采之礼的日子。
自古以来,嫁娶是大事,就是平常人家过事情都得邀请乡邻,更别提当今皇帝陛下了。
昨日刑场之事早已在金陵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今日皇帝纳采,自然是要来瞧瞧热闹。
林清徐美髯飘飘,穿着崭新的官府目光一直对着前方,那是一会宫中使者来的方向。
秦霜站在人群中间,他有些鄙夷地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人,这些都是寻常百姓,穿着不甚讲究,对身上的异味毫不遮掩。
他堂堂才子自然是不能和这些泥腿子相提并论的,不过一想起他的使命,也只能暂且委屈一下。
他是来见林嫣的。
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景,他退出人群,带着伴童,转向后门。
魏灵韫百无聊赖,忽听得头顶一阵清脆的鸣叫,他抬头一看,只见树杈之间竟有一窝麻雀。
母鸟不知去了哪里,几只泛黄的嘴巴伸出窝外渣渣直剑
他心中一喜,后退两步,抬腿便是一脚,雨后,树上满是露水,他这一脚力度适中,雨水纷纷抖落。
魏灵韫脚尖一点,踩着树干便跃了上去。
他蹲在树杈间,将自己的手指伸过去,雏鸟还以为是母鸟衔来的虫子,张口就吞。
魏灵韫又迅速收回手指,反反复复,挑逗玩闹。
正当他和麻雀玩的开心时,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从后墙跃进,“有贼?”魏灵韫拨开枝叶,一童,正偷偷摸摸,直往后院跑去。
魏灵韫心中好奇,就跳下树尾随其后。
那人一路跑到林嫣住的地方,在屋外学了两声鸟叫,林嫣打开房窗一看,就跑出门。
“布...你怎么在这里?秦公子呢?”
那童道:“公子在等你,她让我告诉姐姐,一会儿在柳桥相见。”
林嫣面露欢喜之色,不顾自己还穿着红袍凤冠,抬腿就和童一起走到后墙边上。
两人一跃便过了墙。
“竟懂武功。”魏灵韫心中更奇,随之也跟了出去。
后巷安静无人,两人一路跑,转过两个胡同,到了一条河边,河边有许多柳树,垂柳如少女秀发,迎风飘舞。
河上还有一座桥,一个白衣男子就站在桥上。
柳絮散落,林嫣看到那个身影眼角含泪,朱唇也微微抖动“秦公子...”她缓缓向前。
“原来是见情郎来了。”
白衣男子转过头,面如冠玉,齿白口红,风度翩翩,魏灵韫心中好笑,不由为皇帝默哀。
马上就要成为皇后的林嫣竟然偷偷跑来会见别的男人...
不过,这个男饶确比那个孩皇帝强多了,至少...在外貌上,完胜。
正在呼呼大睡的刘邦不由打了个冷战,嘴中谩骂了两句,紧了紧被子。
“嫣妹...”
“秦公子...”
两人泪眼朦胧,秦霜看着林嫣这副打扮赞道:“嫣妹,你今真美。”
林嫣哀婉“可惜...不久我就要去皇宫了。”
秦霜抓着林嫣的手“你,真的要弃我而去吗?”林嫣摇头“我何曾不想与你共度一生,但命运如此,我又能怎么办,既然今生无缘,只能以来世相许了。”
“不,嫣妹,我们私奔吧,现在就走,走的远远地,既然这金陵容不下你我,我们就去江北,赵王肯定会收留我们的。”
林嫣动容了,但过了许久她还是摇头道:“我一人离去,林府就得满门抄斩,我又怎么能因为我一人之欲而弃百十条人命于不顾呢?”
秦霜闻言露悲哀状。
他突然拔出腰间长剑道:“既然如此,何不以死取义?嫣妹,生不能厮守,死了皇帝还能去地府拆散我们不成?我二人共赴黄泉,来世携子之手,与子白首,岂不快哉?”
林嫣闻之感动,心道一死也好,省的去皇宫被那昏皇帝凌辱,她鬼使神差地接过剑“罢了。”
秦霜凄然道:“嫣妹且先行,我随后便到,我多见嫣妹一刻以免在地府相忘。”
林嫣满脸泪水,横剑于前便要抹脖子,魏灵韫此刻哪里还能袖手旁观,捡起地上一颗石子,轻轻一弹。
“砰...”长剑发出一声悲鸣,掉在一边。
变故突生,秦霜脸色一变道:“谁?给我出来。”
魏灵韫拍着手从树后走出“好一出感人肺腑的爱情悲剧,嗯...清澈的河,洁白的柳絮,倒也应景。
不过,你们做一对痴男怨女无所谓,世人又会怎么看待林大人,怎么看待林府呢?”
秦霜大怒,捡起地上长剑道:“与你何干?”
魏灵韫嚼着柳叶呵呵一笑“你是死是活,自然与我不相干,只是...她不能死。”罢指了指林嫣。
“林大人是我父亲的结拜兄弟,更是我敬仰的前辈,他一心一意为朝廷社稷,为下百姓。
你要死了,皇帝必然怪罪,虽不至于杀头...但平生抱负却要付诸东流了。”
林嫣认得魏灵韫,她冷哼一声“皇帝若真看重爹爹,自会用他,与我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魏灵韫张了张嘴,轻轻吐出两个字:愚蠢。
“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你以为他真的会和你一起死吗?
如果真是一心向你,他直接抹了脖子便是,顶多在地府多等上几年,又何必费尽心思把你叫到这里来?”
林嫣看着秦霜,秦霜大怒“一派胡言...”
魏灵韫不屑一笑“哟,还嘴硬,这样吧,你先抹脖子,等你死后,她要死我也不拦着,如何?”
秦霜脸色难看,挥起手中长剑,林嫣大呼不要,却见他并不是要自杀,而是扑向魏灵韫。
“雕虫技,也敢出来献丑?”魏灵韫吐掉柳叶,举起剑鞘一挡,然后侧身移步,在他腰间狠狠一脚。
“扑通...”
秦霜被踹到河里去了。
“世人皆道才子佳人,殊不知,这世间有多少人是打着才子的名头,实际上却是地地道道的人,秦公子,四月河水清凉,你在里面好好冷静一下,告辞了。”
秦霜脸色铁青,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气得,嘴角哆嗦着,不出话来。
“林姐,宫里的人马上就到了,还不走吗?”
林嫣看了一眼在河中翻腾的秦霜,轻声了一句对不起便转身离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