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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览只看了杨眉一眼,便直接向地上跪着那人走去,在他面前站定,那人吓得抖如筛糠,手上不住地扇自己耳光,脸上一时红得要滴血
。
杨眉心中不愤,走过去拉他道,“别打了,再打脸就要烂了!”一个来传话的有多大过错,罪魁祸首还在那儿心安理得地站着呢,心中想着便愤愤地瞪向那拓跋览。
拓跋览站在那家仆面前冷冷一笑,“听说?你是什么东西?去听谁说?”说着轻轻抬起一足,踏在那人肩上,那家仆一时吓得发抖都停了,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杨眉大惊,“你要做什么?”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身侧的手,生怕他要去摸那腰间的鲨皮匕首,绝对不要再经历一次割舌现场……
拓跋览侧首看了看她,忍耐地抿了抿唇,右足微动,足下发力,那家仆便被踢得滚了出去,一直滚到墙边才停下来,却连叫也不敢叫一声,一轱辘翻过身又在那墙边跪下。
拓跋览冷哼一声,“滚!”
那家仆闻言,如逢大赦,立刻连滚带爬地出了院子,杨眉见他动作十分流利,想来应该没受什么伤。
杨眉深感恐怖,只觉心中冷得像是结了冰。
拓跋览转过身来,杨眉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分紧张地结巴道,“大……大人……你……你要干嘛?”
拓跋览抿抿唇,无奈道,“你想一想,此人一介家仆,京兆府的事情从何得知?他便是谢瑜特意派来传话的。”
杨眉不解,“哦,所以朱大哥不是大人扣下的吗?”
拓跋览一时僵住。
“所以朱大哥还是大人扣下的?”杨眉见他脸上神气便明白了多半,却仍然乍着胆子又问了一遍。
拓跋览一滞,郁闷道,“又没有在大牢里,呆两天能怎样。”
杨眉点头,果然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位大老爷看谢瑜不顺眼要跟他对着干,可怜朱大哥是为了什么要接着受这牢狱之灾?
杨眉心中烦闷,眼前却毫无办法,呆呆地立在原地半晌,便转身回了厨房,从柜中取了一只食盒,把方才一动没动的饺子盛在一只盖碗里,盖碗装在食盒中。
拓跋览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忙碌,不解道,“你做什么?”
杨眉并不理他,收好食盒,又去了朱遇春厢房,从柜中收了一件极厚的棉袄,拿一块包袱皮包了,便一手提包袱,一手提食盒,打算出门。
将将走到葡萄架下,眼前被一人拦住去路,拓跋览皱着眉,左右打量她提的一堆东西,“你这是要去给朱大送饭?”
杨眉心中有气,“大人,送饭不犯法吧?”
拓跋览一滞,无奈道,“京兆府里这些都有。”
你特么说的是大狱还是客栈啊?杨眉气极反笑,“这么好的地方,大人怎么不去住两天?”话一出口见拓跋览脸色骤变,玉润的脸上仿佛笼了一层冰雪一般的寒气,杨眉立时心头灵醒,天哪这是吃错什么药敢跟这位大老爷大呼小叫,舌头不想要了嘛……
杨眉大是后悔,又拉不下脸像刚才那个家仆一样跪下扇耳光,心下一横大老爷你要怎样就怎样,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便仍旧提着东西绕过拓跋览往外走,错身之时听拓跋览说,“京兆府我又不是没住过……”
杨眉一滞,咬着嘴唇回头看他,只觉此人可恶之极,然而阳光下那张脸却如明珠映日,熠熠生辉,想来这个世界上美丽的东西都是有毒的,便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被这张脸蒙骗。
拓跋览被她盯得十分不自在,口中道,“别去了,我……”
杨眉十分懒得再搭理此人,提着东西就出了院门,刚到门外就遇见牵着两匹马出来的路春,见她大包小包的模样,惊道,“你要搬家?”
杨眉充耳不闻,自己辨明方向,往京兆府去,好歹昨天去了一趟,地方总是找得到的。
一时到了京兆府门口,仍是两列执戈卫士守卫,杨眉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凑过去,问道,“我大哥被关在京兆府,我想与他送些衣服食水。”
那守卫莫名其妙地看她,“哪家犯人关在京兆衙门的,你得去东市坊后面,京兆府大牢里去。”
杨眉囧囧有神,感觉这位大哥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果然自己在这鬼地方毛也不懂,妥妥的就是个进城打官司的秋菊,就差块花布包头了……
杨眉问明了大牢方向,仍旧又提着东西往东市坊去。
刚转过街口,眼前一顶四人乌木大轿停在路边,轿前轿后各有两个羽翎卫侍立,轿旁十尺空无一人——全被吓得绕路了……
杨眉一看那排场,便立时退回去,另拣了一条巷子钻了出去。
一路边走边问,等到了京兆府大牢,天边已经露出暮色。
杨眉找到门房,言明来意,那人头也不抬,便朝她伸出一只手。
“什……什么?”
门房此时方抬起头来,不耐烦道,“规矩你不懂么?”
杨眉摇头。
门房道,“这里花钱的地方很多啊……”
杨眉一滞,果然现世报来得快,没多久前她还在酒陵用这句话跟酒老板索要小钱钱,如今就有人还给她了,“多……多少?”好吧,好吧,天道好轮回。
“送东西二钱,见面五钱。”
杨眉气道,“送个东西都要给钱?”
门房笑眯眯道,“不给也行,东西你给我,我来替你转交……”杨眉刚要说好,门房又续道,“至于转到谁那里……就不敢保证了。”
杨眉无奈,在袖内摸了摸,打算斥五钱巨资见朱大哥一次,总要看一眼才能放心,等两位神仙把架打完了,再央求谢瑜把朱大哥弄出来。
门房接了钱,在手内掂了掂,“你要见谁?”
杨眉急忙报了名字。
门房进了角门,喊了一个执戈甲士过来吩咐了两声,那甲士关上门进去,杨眉等了好久也没见人出来,正等得不耐烦,那甲士又出来,朝门房说了两句话
。
门房沉着脸过来,尴尬道,“姑娘,这个……这个朱遇春是上面特别吩咐关押的,咱们没得着令谕,却不敢让你见他。”
杨眉咬了咬嘴唇,早该想到了……
耷拉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仍旧把手中的包袱和食盒递过去,“麻烦把这个给我大哥,天气太冷,我怕他挨冻。”
门房越发尴尬,把刚才收的银子摸出来塞还给她,“特别关押的犯人,咱们都见不着,东西是不能给姑娘送啦,姑娘还是拿回去吧。”
杨眉不接,固执道,“烦请大哥设法。”
门房咬了咬牙接了,“姑娘对哥哥如此情深义重,我便设法帮你这个忙。即便以后到了那一天,咱也设法给弄上一顿上等饭。”
杨眉一滞,“什么意思?”
门房皱眉道,“姑娘你不知道特别关押是啥意思嘛?”
杨眉茫然摇头。
“我在这里十来年,没见过特别关押的活着走出去的……”门房摇头,仔细想了想,又道,“……好像有一个……”
杨眉被他说得心头结冰,垂着头默默离开,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天边唯余几丝余辉,太阳便如一颗咸蛋黄,有气无力地散着些许冷光,杨眉只觉脚步无比沉重,一时不知该往何处。
此时身后有孩童嬉闹的声音,杨眉一门心思琢磨该怎么办,便全不留意,忽觉一股大力从后推来,杨眉一个不稳便跌坐在地,却见一个总角男娃从她身边跑过,见撞倒了人,却也不停下,口中不住叫道“对不住”便匆匆跑了,一时又有三四个男娃追逐着过去嬉闹。
杨眉只觉脚踝剧痛,便坐在地上掀起裙摆,除下鞋袜,只见脚踝处红肿一片,稍稍一动便痛楚难当,杨眉伸手摸了摸,触手火热,看来方才着实是扭到了。
此时一滴水落在足踝,却是温热的,杨眉用手抚摸脸颊,手上一片湿意,自己竟然……哭了……她这一整日提心吊胆,又走了多半个燕京城,却仍未见到朱大哥下落,连朱大哥能否从牢里出来也不得而知。回想当日在江陵朱大哥对自己的照顾,而今却是因为她的几锭不义之财,才导致如今的牢狱之灾,一时心中羞惭,那眼泪便止也止不住。
杨眉坐在地上也不知哭了多久,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镶金皂靴,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只见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暮色里他的身形便如工笔山水一般清秀雅致。
杨眉一看清眼前人,立时用袖子抹去眼泪,低头穿好鞋袜。
拓跋览俯下身去,低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朱大那里——”
杨眉一听他提及朱大哥便心头火起,心中生出一股拼死一搏的孤勇,恨恨地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朝着眼前那张脸便撒将过去。拓跋览皱眉,右手挽着披风略略一动,那沙土便仿佛被什么劲气鼓动,远远地飞了出去,半点也没落在他身上。
杨眉怒极,只觉老天实在不公平,这么一个坏透了的家伙,却仿佛得了上天全部厚爱……一时心头悲愤难以抑制,眼泪又流了出来,她用袖子使力擦了两下,却越擦越多……此时既然丢脸已成定局,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坐在那冷地上直哭了个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