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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春见杨眉尚在踌躇,他却不肯再耽搁,双膝一弯便扑通跪了,大声道,“求府督再给路春一次机会,路春愿戴罪立功!”
隔了好一时,里面那人才开了口,开口却是不善,“路春……你已不是我府之人,谁许你进来的?”他这句子稍长了一些,杨眉便立时听出他此时中气不足,到了后半句已有了喘音,想来路春所言非虚,他不在中院军中,多半便是身体不支……便越发的忧心起来。
路秋连忙跪下撇清,“路秋绝不敢擅自做主!”
好一时都没听见谢览说话,场面便诡异地寂静下来。杨眉突然便不紧张了,左右不过是豁出面皮求他,若果然不凑效,明天再来也罢了。刚清了清嗓子要说话,却听屋内那人道,“府督令可随意号令我府上下人等,调用府内军资,还可奉令出入宫禁,擒杀不轨官员。此物着实贵重,三小姐……把它……留下吧。”他一气说了这一段,到“把它留下”这里,竟只剩了气音。
杨眉再不想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然而她也确然是刚刚知道这块玉牌能派这么大用场,只是现如今知道这些也并无甚用。她咬了咬唇,把那块府督令摸了出来,握在手中,想想只是不甘,便道,“阿览,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房内悄无声息。
路春便伸手去拉路秋,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只拽了他袖子,死活拖着出了院子,留了地方给杨眉说话。
杨眉只瞟了那二人一眼,仍向内说道,“阿览,我听说你病了……我想进来看看你……成么?”
里面人仍不作声,杨眉牛劲一上来便自去推门,却被门闩所阻,也不知他这大白日里把门闩了是要做些什么,她一时郁闷,只得隔着门道,“我知你如今怪我甚深,只是当日在燕京,我不与你一同走实在是事出有因,你需知我……无论如何都只盼你能好好回来。”
“好好回来?”谢览在内应了一声,那声气却是十足嘲讽的,“托三小姐的福,本督如今好好回来了,三小姐这便请回吧。”
杨眉被他一句话噎得不行,便想撒个娇糊弄过去,自放软了嗓音道,“阿览,我好久没见你了,让我进来看看你吧……”
房内仍归了寂静。
他不说话话,她这独角戏便难得演下云。杨眉站在原地立了好半日,也不知这个僵局怎生打破,却在此时听谢览在内说道,“三小姐给自己留些颜面吧。”
杨眉上辈子加这辈子撒娇的次数两根手指便能数得过来,再不想今日豁出面皮去竟落了这么个“留些颜面的”差评,顿时又羞又窘,只觉面上作烧,连耳朵上都像是被点了火。她心中那点恼怒升腾起来,直想踹了门进去算了。好容易深吸两口气冷静下来,深知此事急也急不得,今天既然无望,只能日后花些水磨工夫,好在谢览如今人在建康,总比当日在千里之外的燕京要强得多了。
杨眉蹲下身,把那块府督令放在门口地上,低声道,“那我走了,府督令我放在门口。”
屋内一声瓷器碎裂的大响,像是茶盏花瓶什么的滚在地上碎了。杨眉忙站了起来,伸手去扣那门,“阿览,你怎么了?”
里面人由着她不住扣门,只不作声,隔了好一时才道,“三小姐请回吧……”那声音既是平静,又是漠然,仿佛在说着些什么不相关的事情。
杨眉被他这一句话兜头浇了盆雪水,便觉自己方才慌慌张张的模样活像个笑话,便起身道,“我走了。”说着朝后退了一步,在原处等了好一时也没听他再说什么话,隐约有两声碎瓷碰撞的响动,也不知是不是有侍人在内打扫。
杨眉深感失望,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待出了□□,却见路春和路秋兄弟两个坐在阶上晒太阳。路春见她出来,忙站了起来,眼巴巴问道,“怎样?府督让我留下了么?”
杨眉只得实话实说,“没提你的事。”
路春深感受伤,“小爷一路送大小姐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因为你才被赶出来,怎的连个情也不替小爷求上一求?”
杨眉便道,“你觉得我替你求情有用的话,我现在去求一求?”
路春便“哦”了一声,“大小姐果然铩羽而归了?”说着又摇头,“早叫你今日好好过节了,如今带累得小爷也没得节过。”
“路小爷与我一同走吧。”杨眉把马牵了过来,向路春道,“我府上缺个看门的,路小爷去给我看门怎样?”
路春“哧”了一声,却仍是翻身上了马,向路秋摆了摆手,便与杨眉一溜烟走了。
路秋立在原地,看他二人消失在街角转弯处,才自回去向谢览回话,刚到院门口便见邵之剑手中托了个托盘过来。邵之剑一看见路秋便问,“听说阿眉回来了,人呢?”
路秋避而不答,朝那紧闩的房门指了一指,便与邵之剑并肩过去。邵之剑一推那门没开,便皱眉,“你闩着门是要做什么?”
等了一时没听见声响,邵之剑面上便有些松动,向路秋道,“进去打开。”
路秋只犹豫片刻,便依言到窗边,开了窗子,翻了进去,初一入内便是一声惊呼。邵之剑便伸手去捶那门,喝道,“怎的了?快些开门!”房门应声而开,他一步跨进去,入目便见一人委顿在门边墙角,身上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头歪歪的倚在墙壁上,竟不知是昏是醒。
邵之剑把托盘往案上一放,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他。谢览正自昏沉,被他一动便朝他栽倒过来,头颅正向下伏在他臂弯上。邵之剑只觉臂上瞬时温热,心中一个格登,扳了他面颊过来,果然见他唇边有暗色的血迹,自己袖上也氤了一小块刺目的血色,再看谢览面色雪白,双目紧闭,胸膛微微起伏只是不住作喘。
邵之剑不由皱眉,“怎的又吐血了?”另一手穿过他膝弯,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谢览意识不清,整个人如在迷雾中沉浮,被邵之剑这么一动手臂便往下滑,悬在身侧,耳听“当”的一声轻响便觉手中一空,他勉力寻回些神智,嘴唇动了一动。
邵之剑也听不明白,却是低头见地上滚了一块玉玦之类的东西,便朝路秋使眼色,他自己抱了谢览放在床上。
路春把那莹莹生光之物拾了起来,递到邵之剑手中,茫然道,“这个……怎么在这里?”
谢览勉力睁了眼,手臂抬了一抬,却未抬得起来,低声道,“……给我。”
邵之剑便把那府督令塞在他手内,给他拢了被子,劝道,“你且歇歇。”说完又觉这句话多余。谢览握了那玉玦,也只片时便又神智迷离,昏沉睡去。邵之剑自坐在床边,拉了他腕脉,凝神诊了一时,“等醒了再服一剂吧。”说着又自摇了摇头,“我道怎会又吐血,阿眉来过了?”
路秋恨道,“府督自遇上这位大小姐,便没得着一件好事,尽跟着受罪了,真是个害人精……”
邵之剑便“嘘”了一声,指了指地上的碎瓷,“还不去收拾了。”
谢览这屋子寻常洒扫都是路家几兄弟亲自操办,并无下人可以入内。路秋自去取了笤帚,把地上碎瓷扫了,想了半日不得其解,又问邵之剑,“府督多日未起,今日怎的要起来?”还把花瓶子都撞得滚了下来?
邵之剑闻声只看了他一眼,却懒得与他多说,只摆了手命他收拾了赶紧出去。
一直到了天擦黑时,谢览才挣扎着醒了过来,眼眸初张时有几分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待看清邵之剑的模样,才皱眉问道,“你不是回去过节……怎么又来?”
邵之剑朝他手中的府督令指了一指,“你把这个要回来了?”见谢览只不吱声,又道,“总不是阿眉特意还你,必是你亲口向她讨要。”
谢览微微失神,好一时才道,“府督令身份贵重,难道不该要回来?”
“能啊,怎的不能?”邵之剑摇头道,“你的东西你爱怎样便怎样,只一条,咱们能平心静气的吗?你如今什么模样你自己也知道,少年吐血,不得久寿,你再这么折腾两回,等成了老病根子,只怕要早早的去见阎王爷。”
谢览自阖了眼睛,并不理会。
邵之剑道,“我们家老爷亲自给你相的面,要活到一百多岁,老太爷研究一辈子相术,只赏脸给你一个人看了,你忍心这么砸老人家招牌吗?回头把老人家气出个好歹,你想想对不对得起我?”
谢览漠然道,“你有话快说,说完了回去过节,莫在我这里聒噪。”
邵之剑便去桌边取了托盘过来,“把这些先吃了咱们再说。”
谢览深知不折腾完此人必不会走,便支了身子起来,靠在床头上,伸手把那药碗端了过来,一仰而尽,把碗底朝他亮了一亮,“喝了,你去吧。”
邵之剑又指了指托盘内的粥碗,“你也知今儿过节,不喝个腊八粥,怎对得起这大好日子?”说着又叹了口气,“听闻路春他们二人今日回来,我还特意送了两碗粥来,本想着你和阿眉一人一碗——”
谢览面色更是冰冷,语气更是冰冷,“出去。”
“你若不打算理她,又何必把路春给她?”
“我让你出去!”谢览这一句话说完便喘作一团,竟有些上不来气的样子。
邵之剑不敢再说,只得起身离开。